蟠桃宮的三個謎
對蟠桃宮的大小説法不一,有的説它非常小,非常不起眼,“孤零零的四無居鄰,面積只有小小四合院那麼大”。
在諸多舊京的回憶錄和民國筆記中,我都見過“蟠桃宮”的名字,它曾經是那樣的繁盛和熱鬧,在每年的農曆三月,“軟土鋪紅,百戲競陳,大堤入曲,衣香人影,搖飏春風,凡三里余。”以至於被人們稱為“一幅清明上河圖也”!但它就像老北京的很多建築與風物一樣,在歷史的變遷中化成一縷塵煙,徹底消失了蹤影,只留下一些未解之謎,讓後人尋覓著答案。
蟠桃宮到底有多大?
蟠桃宮又名太平宮,坐落在東便門內護城河南岸的高阜之上,始建於明末,供奉西王母娘娘及各位列仙,後廢。清康熙元年由工部尚書吳達禮重建。
由於舊京三月三的蟠桃宮廟會極負盛名,以至於很多人以為蟠桃宮也像白雲觀一樣,是一座建築恢弘的宗教場所。但就目前筆者所搜尋的資料顯示,對蟠桃宮的大小説法不一,有的説它非常小,非常不起眼,“孤零零的四無居鄰,面積只有小小四合院那麼大,坐南朝北的三間大殿(也有説只有兩層殿院),沒有法相莊嚴的泥胎佛像,而代之以一座鰲山,塑著從四面八方或踏雲或步行而來給西王母祝壽的各位神仙。”還有的則説它頗具規模:山門三間,前面各有石獅和旗桿各一對,山門券洞上的石匾額書:“護國太平蟠桃宮”,左右墻壁上嵌有“蟠桃盛會”四個綠邊的琉璃大字,正門左右兩側還各有旁門一座。走進山門,裏面供奉著降魔伏虎的道教護法神王靈官像,兩旁為四值功曹(即值年、值月、值日、值時的小吏),殿院東西有鐘鼓二樓及東西客堂各三間,再往後始為西王母殿,殿內正中供有西王母的塑像,另有催生、送子、斑疹、痘疹、天仙、天后等娘娘塑像,像前裝飾以紙扎的葫蘆、葡萄,並襯上綠葉,極為美觀。兩旁還有二十八星宿及仙山的泥塑,規模宏偉,人物眾多,塑工精細考究,是舊京泥塑藝術的精品,殿的上方挂著“靈感世界”的玻璃匾,兩楹有“少遊洞中韆鞦草,玉京山上萬年桃”的對聯,在正殿的東房,立有一座滿漢兩種文字鐫刻的“護國太平蟠桃宮碑”。後殿為呂祖殿、財神殿、鬥姆殿及三宮殿,各有特色,所供奉的呂洞賓、趙公明等神仙的塑像都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在山門外的西北角,有一桃形井,由井口到井底均為桃形,被稱之為“仙井”,在京城特別有名。
這兩種記錄,都是出自親眼見證過蟠桃宮的學者之手,但差異很大,有些只是輕描淡寫一筆帶過,有些則極言其精妙無比,特別是作家談寶森先生在回憶錄裏説:“這些神像比起南城其他神像,特別是比起報國寺、看丹廟、土地廟的一些廟宇的諸神仙、佛像來要高大許多,我當時看起來還有些害怕,常常躲在父親的身後。”由此,即便是蟠桃宮的整體規模並不算太大,那麼它也絕不是其他一些普通寺廟或道觀可以比擬的。
當然,蟠桃宮的聲名之隆,還不在於其建築或泥塑藝術如何如何,更在於它特殊的地理位置造成的得天獨厚的風景。
解放前,北京的內外城之間有一條護城河,從玉淵潭引來的水,由西便門走入城內,途經前門和崇文門,到東便河北行,匯入通惠河。河水的流量不大,時斷時續的,與其説是河,還不如説是溝渠。而在每年蟠桃宮廟會開始之前,會開閘以蓄水勢,使得崇文門至東便門之間可以行船。陽春三月,正是柳綠桃紅的好時節,遊人坐著擺渡船從崇文門北岸碼頭一直坐到蟠桃宮附近的南岸,兩岸柳拂長堤,絲絲弄碧,真可謂飽覽春色,這時岸邊的蟠桃宮扶搖于波浪之上,繚繞于香煙之間,恍如仙宮一般。正如《都門雜咏》中説的那樣:“三月初三春正長,蟠桃宮裏看燒香,沿河一帶風微起,十丈紅塵匝地飏。”
蟠桃宮到底怎樣去?
今人提及老北京的廟會,往往有兩個誤解,一是認為只在春節才會舉辦,二是只知道地壇、白雲觀、龍潭湖等地舉辦,其他一概不知。其實,老北京不僅正月初一到十五會有廟會,其他如二月之太陽宮,三月之蟠桃宮、四月之碧雲寺和妙峰山、六月之都城隍廟、八月之灶君廟等等都會舉辦。
蟠桃宮廟會自明清一直到民國年間,每年的農曆三月初一到初五都會舉行(明清這一廟會是到初三,民國後延長兩天)。北平俗曲《十二景》中有過這麼一段唱詞,生動地描寫了蟠桃宮廟會的景象:“三月裏三月三,蟠桃宮外好人煙,作買作賣人人亂,各種玩意擺得全。冰盤球棒跑旱船,跑熱車,一溜煙,睄眼看人兒站立兩邊,車上挂著一串大沙燕,洋洋得意跑得歡,車沿上跨著一個小丫鬟。”
三月的北京,正是暖風吹得遊人醉的時候,河岸綠柳已抽條,遍地青草野花香。整個北京城的居民幾乎傾城而出,都向蟠桃宮湧來,車水馬龍,紅男綠女,如萬流之歸壑。按照著名民俗學者陳鴻年在《北平風物》一書中的總結,可謂“四路大軍會師于蟠桃宮”:第一路是前面説的坐擺渡船從崇文門北碼頭到蟠桃宮南岸,船上用黃銅大喇叭留聲機播放著單弦小曲,在河上一路悠揚;第二路是河北岸有一條從崇文門通東便門的土路,平常是走大車的地方,到了廟會,凈是“趕腳的”,兩三大枚銅子兒可以騎著小驢跑著玩兒,“折楊柳,當小鞭,馳騁于春風煦微中,又是一番樂趣”;第三條路最熱鬧,從蟠桃宮前的正門直通崇文門,差不多頭十天就被做小買賣的用白粉劃上圈,裏面寫上字號,佔上地兒,等廟會開始後,便在上面擺攤賣玩具、賣吃的,快接近宮門口的地方有許多家茶棚,供遊人歇腳,所以來“逛吃逛吃”的必走此路;最後一條路是茶棚下面到蟠桃宮正門前的廣場,是廟會的“核心區域”,“變戲法的、練把式的、唱蹦蹦戲的、看小人國的、賣闖牌子香煙的、買洗衣肥皂的、説書説相聲的、耍中幡摜跤的均集中於此,萬頭攢動”……這麼四路大軍浩浩蕩蕩,絡繹不絕,將蟠桃宮的宮門幾乎擠爆。
在談寶森的眼中,其實還有逛廟會的“第五路”。
當時進前門老火車站的慢車,都要在東便門站停一下,這個站就在蟠桃宮廟會山門的對面,所以每年的三月初,在這一站下車的旅客很多,大多是從京郊來逛廟會的鐵路員工和他們的家屬,也有一些鄉鎮的居民和農民,如果不下車,就坐著火車一直到前門火車站,火車開得很慢很慢,沿路可以看到蟠桃宮廟會的全貌,仿佛坐著火車逛廟會似的。
蟠桃宮何時拆除的?
如果説蟠桃宮的正門門前廣場是整個廟會的“核心區域”,那麼在蟠桃宮的後面,越過一個高坡,則有著別樣的活動,那就是賽馬。陳蓮痕在《京華春夢錄》中寫道:“宮後有廣場,五陵豪貴,畿輔遊俠,鹹盛飾名驥,馳逐于香塵軟草間,競誇捷足,博得美人芳彩,未嘗非眾香國中之一段韻事也。”畢竟蟠桃宮供奉的是西王母,不管廟會還是日常,來拜她的不少都是女子,所以就有那些血氣方剛的青年,用賽馬來博人眼球,希冀能博得來往的佳人一笑。“人騎在馬上,馬雖四蹄翻飛,而步調均勻,大小一致,力能致遠,一氣而竟全程,人在馬背上,就像坐在炕頭兒上一樣安穩”,於是圍觀的群眾發出如雷的叫好聲,掌聲更是不絕。對此,有人頗有譏諷,如讓廉在《京都風俗志》裏説:“士女拈香,遊人甚重,輕浮紈绔之徒,于郊野馳馬驅車,往來衝跑,以誇奇鬥勝為樂。”也有人以為詩意,如《北平廟會調查》:“長堤縱馬,飛花箭灑綠楊坡;夾席聯觴,醉酒人眠其草地。”但無論怎樣,揚鞭豪縱總不負春光一場。
對於兒童而言,蟠桃宮廟會上最值得回憶的還是吃和玩兒。吃食攤上最有特點的是豌豆黃,用大號砂鍋煮好,臨時排出來切成三角形的零塊,中間裹著紅棗,一枚銅元可以買到一塊,味道極好。而吸引孩子們的玩具就多了去了:比如“泥餑餑”,就是用黏土燒成半身模具,有人物或動植物的形象,孩子們自己和好泥土,填入模具上的凹進部分,待到泥土半幹時用力磕出;還有空竹和風箏,孩子們買完就在現場玩兒起來,於是地上空竹和天空鴿哨的聲音匯聚成兩條嗡嗡的河流,在春天裏穿梭流動……
蟠桃宮以及蟠桃宮廟會的消失非常突然,説法不一。據筆者查考到的史料,大約先是1957年廟會停辦,次年,蟠桃宮被拆改為眼鏡廠,但建築還在,也有説直至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還有廟會的。1987年,因為修築東便門立交橋,蟠桃宮正好位於主道上而被全部拆除,只剩下原來放置在正殿東房裏的那塊“護國太平蟠桃宮碑”,被作為文物移至立交橋南側的綠地中予以保存。
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我家住在建國門外的二道街,而母親的單位在通惠河南岸,有時父親騎著自行車帶我去接她下班,會繞到東便門那邊遛一圈,我依稀記得在某個小土坡上有一座殘破的小廟,在夕陽和晚風中形單影隻……也許我的記憶有誤,畢竟那時的北京有很多這樣的建築,它們走過了歷史,並在歲月的流逝中黯然褪色,給後人留下的只有無限的惆悵。(呼延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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