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寶“尋恩”七十載 終圓夢

　　《半夜雞叫》作者不留遺憾離世 1949年戰場上被救後苦尋恩人墓地至今年

　　高玉寶“尋恩”七十載 終圓夢

　　著名軍旅作家、《半夜雞叫》作者高玉寶的遺體告別式于12月7日上午8時在大連市殯儀館舉行。很多讀者從外地趕到大連，有些甚至從美國趕來送他最後一程。

　　高玉寶的兒子高燕飛，向北京青年報記者講述了高玉寶70年苦尋在解放戰場上救他一命後不久犧牲的李文斌烈士墓這一動人故事。就在今年年初，高玉寶在病重之時仍未找到恩人的墳墓，再次囑咐兒子高燕飛幫他搜尋。

　　最終，高燕飛利用戰時軍事地圖、現實電子地圖和衛星遙感地圖作比對，幾經週折，終於替父親完成了這個長達70年的心願：在湖南省雙峰縣花門鎮寶臺山實地查訪到了李文斌烈士墓，並在河北省平山縣王子村找到了李文斌的侄孫。獲悉此事，高玉寶激動得號啕大哭，並寫下痛悼李文斌犧牲70週年的祭文。

　　12月5日16時12分，高玉寶不留遺憾地在子女哭唱《我是一個兵》的熟悉歌聲中離開了人世。

　　緣起

　　戰場上危急時刻

　　高玉寶被李文斌救下

　　據高燕飛講述，在1948年12月初的張家口追殲戰中，高玉寶接到團部通知，讓他去戰鬥前沿通知正率部清剿殘敵、打掃戰場的團參謀長李文斌回團部開會。在前沿，高玉寶突陷一對三敵的絕境，危急時刻，28歲的李文斌提一柄戰刀在敵人身後出現，救了高玉寶一命。兩人自此結下生死之交。後來大軍離開北平南下，高玉寶受託保管李文斌的戰刀。他背著那柄救過他性命的戰刀一路南下。

　　1949年10月2日，解放軍第四野戰軍第41軍主力在衡寶戰役中，向湖南永豐(今雙峰)以西至寶慶(今邵陽)以北黑田鋪地段的國民黨第71軍展開攻擊。10月4日，在與敵軍激戰中，368團參謀長李文斌及二營副營長劉嚴新，在用望遠鏡觀察敵情時，被敵炮火擊中犧牲。曾經是李文斌警衛員的高玉寶和全團戰友在當地村民幫助下，安葬了李文斌和其他烈士 ，並將那把日本戰刀入殮在李文斌的棺材中。

　　多年後，高玉寶想找李文斌的墓地，卻總也找不到。於是，他造了一把八路軍戰刀，刻上李文斌名字，並在戰刀底盤座上附上了一首小詩，“虎將揮虎刀，霜刀鬼魅掃；為國獻生命，光輝永世照”。每年10月4日李文斌犧牲日，高玉寶就在家擺上戰刀和烈士遺像進行祭奠。“這麼多年，父親一直在搜尋四野南下的行軍路線圖和烈士犧牲的地點，卻始終沒有搜尋到，他只記得李文斌犧牲的地方叫‘寶臺山’。”高燕飛告訴北青報記者。

　　圓夢

　　借助衛星遙感地圖

　　終於找到李文斌墳墓

　　今年年初，92歲的高玉寶身患絕症，躺倒在病床上，再也沒有體力、精力去尋找李文斌的墓地，只能囑託兒子高燕飛代為尋找。高燕飛開始搜尋各種歷史文獻資料。據41軍軍史列表記載，李文斌烈士在衡寶戰役中確實犧牲在寶臺山。高燕飛利用衛星遙感地圖確定了當下的寶臺山的位置，還下載了當代電子地圖，與當年的軍事地圖作比對，進行了推斷和考據。

　　今年五一小長假，高燕飛開車前往當年衡寶戰役的寶臺山戰場。第一站來到“界嶺烈士塔”——這裡合葬著57名在衡寶戰役中犧牲的烈士。但這些烈士和李文斌不是同一個部隊。

　　緊接著，附近金仙鋪村的村幹部提供了線索：愛窯村旁文明嶺上有烈士墓。愛窯村村民潘大姐自告奮勇地拄著拐杖帶著他們上山尋找。到那一看，雖也是衡寶戰役烈士合葬墓，仍不是跟李文斌同一部隊的。高燕飛再開車來到第三個烈士墓——團山鎮烈士陵園。此時的他雙腿已邁得有點沉重，多麼希望有奇跡出現，但很遺憾，這仍是衡寶戰役犧牲的其他烈士合葬墓。

　　最終，高燕飛來到了地圖上標的“寶臺山村”，請教當地一位81歲的老大爺。衡寶戰役那年他才十多歲，經歷過寶臺山烈士墓的翻修、合葬過程。

　　高燕飛記得，父親高玉寶給他講過，當年部隊處於運動作戰，將犧牲後的李文斌等烈士匆忙下葬，僅插木牌。70年了，木牌早無，名字無存。而老大爺用濃重的湖南鄉音，向高燕飛講述當年戰鬥的故事及戰場地理位置，與父親的回憶基本一致。由此，高燕飛覺得可以認定李文斌烈士就埋葬在此處。內心激動之餘，他對著烈士墓三鞠躬，滿懷感情地説道，“爸爸，我們終於替您來到了寶臺山，找到了您的恩人李文斌烈士的墳墓。”

　　尋親

　　平山縣王子村裏

　　找到李文斌的侄孫李秋海

　　聽聞兒子找到恩人李文斌烈士的墳墓後，病床上的高玉寶激動得號啕大哭，再次囑託高燕飛找尋李文斌的老家親人。

　　從各方面分析，李文斌烈士可能就是河北省平山縣王子村人。今年“八一”建軍節前夕，高燕飛來到了平山縣平山鎮人民政府，希望在這裡找到李文斌的資訊。在鎮退役軍人服務站，工作人員老康熱情地接待了他，並搬出厚厚一大冊烈士名錄，一頁頁地翻，一行行地查。終於有一行字引起了高燕飛的注意，“李文斌烈士，41軍368團參謀長，在衡寶戰役寶臺山戰場犧牲。”此時高燕飛的眼睛有些濕潤，目光像膠水一樣粘在了李文斌這行文字上。

　　隨後，他駕車直奔李文斌烈士的故鄉——王子村。在該村黨支部書記馬彥其和副支書王建強的帶領下，高燕飛走訪村民，尋找李文斌的親人。一直在電話聯繫著的支書突然説：“有線索了，走，我帶你去見一個人，他70多歲了，名叫李秋海。”

　　高燕飛拿著李文斌烈士遺照向李秋海確認，並講述他父親高玉寶與李文斌的生死友誼。對此，李秋海激動了：“不差，這是俺五爺爺！俺家原來有他和副團長的合影。”另據李秋海介紹，李文斌兄弟五人，他最小，排行老五，小名叫“五瑞”。南下前，李文斌曾回過一次故鄉，是騎著戰馬回來的。

　　就這樣，高燕飛與李秋海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李秋海對著手機視頻鏡頭向高玉寶打招呼，“高老，你好，我是李文斌烈士的侄孫，李文斌是我五爺爺……”讓高玉寶父子欣慰的是，李文斌的四個哥哥雖都早已去世，但是後代們生活得都很好。

　　在自己製作的視頻裏，高燕飛配上動人的文字，“寶臺山上有一雙鄉愁的眼睛，深情北望著數千里外的王子村呀，一望70年。70年了，今天我替父親捧著李文斌烈士的遺照回到王子村，心中充滿悲壯。想起了那首歌：英雄出征血灑萬里疆場……山河無恙，硝煙散儘是曙光，歲月悠長，忠魂不朽，滿江漁火，都為你點亮，親人盼你回家鄉。”

　　祭奠

　　高玉寶親自寫祭文

　　捐出5萬元修墓款

　　今年9月19日，高燕飛帶著父親親筆撰寫的痛悼李文斌烈士的祭文，與七名41軍的後代，去雙峰縣花門鎮尋訪41軍戰地，祭拜李文斌等烈士。烈士墓坐落在陽面平坡上，山腳有灣水，與父親高玉寶記憶完全一致。高燕飛鄭重地擺上李文斌烈士的遺像，將北京帶來的紅星二鍋頭白酒，祭灑在這烈士墓前，告慰英靈。

　　隨後，高燕飛在墓前替父親宣讀了寫給老首長李文斌等烈士犧牲70週年的祭文，“老首長啊，我忘不了，在贏得塔山阻擊戰勝利後我們入關作戰，康懷追敵、攻打張家口。那天，我奉團長命令去戰鬥前沿，尋找正指揮清剿殘敵、打掃戰場的您回團部開會，我不料遇險，陷入一對三敵的絕境。是您關鍵時刻突然出現，揮刀斬敵，救我一命，我們從此成了生死之交！我忘不了啊，警備北平時，我當了您兩個月的警衛員。是您帶著我參加了西苑閱兵式，第一次見到了毛主席和朱總司令！”

　　高玉寶還在祭文中寫道，“就在新中國成立剛三天，全國解放就在眼前了，您，您卻犧牲在了寶臺山！下葬那天，368團全團指戰員在寶臺山列隊為您致哀，我懷著悲痛親手將您的戰刀與您一起入殮！轉眼我們倆竟陰陽相隔整70年，您在寶臺山長眠也整70年了，那柄見證我們生死之交的戰刀還在嗎？想念您啊！”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10月3日，高玉寶佩戴著中共中央、國務院、中央軍委頒發的國慶70週年紀念章，倚著病床，向70年前犧牲在衡寶戰役的英烈們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10月4日，是李文斌烈士犧牲70週年的忌日，高玉寶用顫抖的手費力地揮毫寫下自己的心聲——“不忘初心，銘記英烈”這八個大字。

　　聽聞花門鎮表示要為長眠在寶臺山的衡寶戰役一號烈士李文斌等重修陵墓時，高玉寶隨即委託高燕飛向花門鎮捐款5萬元，用於重修李文斌等其他烈士的合葬墓，希望這一烈士墓成為寶臺山永恒的紅色地標。當兒子幫父親完成了這個長達70年未完成的心願，12月5日16時12分，高玉寶不留遺憾地在子女哭唱《我是一個兵》的熟悉歌聲中離開了人世。

　　文/本報記者 張恩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