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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科學家”葉培建:科技創新總要做些“冒險的事”

2019年10月12日 09:03:00來源:中國青年報

  “人民科學家”國家榮譽稱號獲得者葉培建:

  科技創新總要做些“冒險的事”

  74歲的葉培建為了保護視力,養成了“聽電視”的習慣。這一天,這位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空間技術研究院空間科學與深空探測首席科學家從電視裏聽到了自己獲得國家榮譽稱號的消息。很快,道賀電話接二連三地響起。

  儘管此前已經歷了組織考察和建議名單公示階段,但到了正式消息發佈時,葉培建還是豎起耳朵聽:在新中國成立70週年之際,國家主席習近平簽署主席令授予42人國家勳章和國家榮譽稱號;這其中,葉培建和吳文俊、南仁東、顧方舟、程開甲5人獲得“人民科學家”國家榮譽稱號。

  葉培建和航太打了一輩子交道,先後帶領團隊成功實施嫦娥一號、嫦娥二號、嫦娥三號、嫦娥五號再入返回試驗器、嫦娥四號任務。面對“人民科學家”的稱號,他表現出敬畏:“這個稱號非常崇高,這是人民給我的!”

  唯一讓他遺憾的是,5位“人民科學家”國家榮譽稱號獲得者中,僅剩他一人在世。

  葉培建談及此,微微垂下頭,沉默了幾秒鐘:“5位‘人民科學家’,其他4位都逝世了,我還要替他們多做點事情——多做點事情!”

  100-1=0

  今年是葉培建從事航太工作的第52個年頭,他的大半輩子都和航太緊緊綁在一起,他也因中國探月“五戰五捷”的輝煌戰績而為人所熟知。

  不過,説起這半個多世紀的經歷,葉培建從不諱言其中的“挫折”或“教訓”。在接受記者採訪時,他談起19年前一段驚心動魄的往事。

  那是2000年9月1日,他清晰地記得這個日子。這一天,中國資源二號衛星首發星順利升空,繞地球運作順利,數據傳輸通暢。

  然而,就在葉培建帶領團隊“班師凱旋”,從太原衛星發射中心轉戰西安衛星測控中心之際,一個緊急來電打破了“勝利之師”原有的愉悅氛圍。

  “葉總,衛星進入第二圈後,突然失去姿態,具體原因不明……”

  電話這端的葉培建,還坐在趕往太原機場的大巴車上,山路崎嶇。此刻的消息讓葉培建腦袋“嗡”地一聲,心臟跟著砰砰亂跳。

  “難道剛飛了兩圈,衛星就沒信號了?就這麼‘丟’了?”身邊的同事看葉培建一臉嚴肅、一言不發,也隱約感到“有大事發生”。

  多年以後,葉培建再次回憶起這段往事,仍心有餘悸:“我當時有個自私的想法,就是希望車能從山上掉下去,把我摔死。要不然國家花這麼多錢,幹了10年才成的一顆星,在我手裏出了問題,怎麼交代?”

  這樣的念頭也是轉瞬即逝,隨著大巴車一個急轉彎,葉培建很快冷靜下來。

  挂掉電話,這位衛星的總師兼總指揮開口了:“衛星的蓄電池還能撐多久?”

  “7個小時!”電源系統的負責人告訴他。

  這7個小時,就是留給葉培建解決問題的全部時間,他要求在這段時間裏查出原因,在衛星下一次經過中國上空時,發出指令搶救。

  等他們趕到西安時,問題已經查清——原來是地面工作人員發出了一條不當指令,致使衛星姿態發生變化。於是,工作人員緊急發送補救指令,才把衛星“搶”了回來。

  後來,這顆衛星在太空遨遊了四年零三個月,成為當時中國壽命最長的傳輸型對地遙感衛星。這是葉培建挂帥研製的第一顆衛星,也是至今對他打擊最大的“挫折”。

  航太有一句話叫“100減1等於0”,意思是説,一個東西做得再好,只要其中有一小部分甚至一丁點兒沒做好,就可能失敗。這也是為什麼航太人總説:成功是差一點點失敗,失敗是差一點點成功。

  葉培建告訴記者:“過去我總説,‘要做個可怕的人’,就是要讓困難怕你。細之又細,慎之又慎,這句話是血的教訓換來的!”

  “吃螃蟹”

  儘管第一次擔綱“主帥”就歷經風波,但面對科技創新,葉培建那敢於“第一個吃螃蟹”的勁頭卻絲毫不減,“不創新,怎麼走到前列?”

  有人説,航太人把萬無一失的工作法則演繹到極致。但與此同時,“打一個成一個”“確保成功,萬無一失”等根深蒂固的觀念,也會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科技創新的步伐。

  可是,在葉培建的身上,這兩者似乎並不矛盾。

  中國探月工程“五戰五捷”,就是“保成功”的力證,而嫦娥四號登陸月球背面這一人類探月史的壯舉,則是“敢創新”的最佳注腳。

  早在中國探月工程立項之初,工程領導就曾定下一條規矩,即每一個嫦娥探測器型號,都要同時生産兩顆,一顆為主星,一顆為備份星。比如嫦娥二號就是嫦娥一號的備份,嫦娥四號就是嫦娥三號的備份。其目的是,一旦主星任務失敗,可以迅速排查原因,讓備份星上陣。

  嫦娥三號任務成功後,作為備份星的嫦娥四號何去何從,成了讓航太人頭疼的課題。

  葉培建的想法是,讓嫦娥四號落在月球背面。

  然而,其他專家認為“沒必要冒這個險”,在月球正面著陸保險系數更高一些。一段時間內,這種觀點佔了上風。

  葉培建只能據理力爭。在他看來,包括通信、導航、遙感、氣象等在內的應用型衛星,應該花主要精力“力保成功”,而像嫦娥系列在內的探索型衛星,則應該給予更多的“創新空間”,每走一步都力爭要有創新。

  “無論是技術的進步,還是人類探月事業的發展,都需要我們做一些‘冒險的事’,去開拓,去創新。”葉培建説。

  具體到嫦娥四號的月球背面軟著陸任務,這是全球任何一個國家的探測器都未曾做到過的,但那裏的地質、資源、天文環境等都有極高的科研價值,雖然不易,卻值得一去。

  一段時間的論證後,葉培建的觀點才逐漸被接受,方案中增加了一顆中繼衛星——也就是人們後來熟知的“鵲橋”,用來保障嫦娥四號在月球背面的通信。

  今年1月3日,嫦娥四號成功著陸月球背面的馮·卡門撞擊坑,代表全人類首次實地揭開了古老月背的面紗。至今,它已正常工作超過10個月晝。

  美國國家航空航太局(NASA)的一位專家説:“從今以後,我們再不能説,中國人只會跟著幹了!”

  葉培建要幹的事,遠不止於此。身兼火星探測器總指揮、總設計師顧問的他還要帶著團隊繼續“吃螃蟹”——火星探測。

  “這方面我們下手已經晚了,比印度人還晚了幾年,所以我們要做,就做別人還沒做過的事!”據他介紹,中國首次火星探測將一次性完成3件事:第一,將探測器發射到火星,對火星進行全球觀測;第二,降落在火星上;第三,火星車開出來,在火星表面巡視勘測。

  如果順利,這將是全世界第一次在一次火星任務中完成這三大目標。

  “撐腰”

  究竟為什麼要去月球、去火星?

  葉培建曾不止一次地被問到這個問題,他以海洋權益保護做類比:如果把宇宙看作海洋,有些地方,我們現在不去,將來就可能去不了;如果現在能去而不去,後人就會在太空權益上,遭遇前人在海洋權益上類似的問題。

  對於中國航太的未來,葉培建充滿信心,他還給出一個大膽的預測,到2020年左右,最遲再過一兩年,我國就可以進入航太強國行列。

  “為什麼敢這麼説,因為到那時候,我們已經去了火星,實現了月球採樣返回,北斗全球系統完成部署,還有了自己的載人空間站,這些代表著我們國家已經進入航太強國行列。”葉培建説。

  當然,在這背後,新老人才的交替,年輕一代的順利接棒至關重要。如今的葉培建,對自己的定位是:給年輕人“撐腰”。

  嫦娥四號成功落月後,一張照片傳播甚廣:落月那晚,葉培建緩步走到48歲的嫦娥四號探測器項目執行總監張熇所在的工作席,緊緊握住她的右手,露出溫暖的笑容。有人説,這一刻,兩代“嫦娥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葉培建告訴記者,每當有嫦娥任務,他還是會衝到第一線,在現場走來走去,跟這個聊聊、跟那個開開玩笑,讓大家放鬆下來,讓他們心裏踏實。當年輕人拿不定主意時,他也會憑藉自己的經驗大膽判斷,儘管這也將可能失敗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在被中國青年報·中國青年網記者問及對年輕一代有何期待時,葉培建從兜裏掏出一封採訪前剛剛收到的小學生來信,孩子們祝賀他榮獲“人民科學家”國家榮譽稱號,還以工整的字跡寫了這樣一段話——

  “那天,您用兩個大小不同的皮球,為我們講解地球、月球的自轉公轉關係;您用一把雨傘,演示太空中的飛行器天線接收信號的原理;您用一塊泡沫板,展示飛行器電池的工作狀態……我們全體少先隊員都牢記著您給我們的題詞——‘仰望星空,探索未來’。您為我們種下的‘科學’種子,一定會茁壯成長!”

  兩年前的一天,時年72歲的葉培建,在浙江省杭州市崇文實驗學校,給這裡的學生上了一堂生動的“科學課”,也將“科學”的種子種在了孩子們的心裏。

  “要説起我對青少年的寄語,這封信就是最好的回答。”葉培建説。

  採訪臨近尾聲,他再三囑咐記者,要多關注青少年人才的培養,他説:“我們都要給他們更多展現才華的舞臺。”

  中國青年報·中國青年網記者 邱晨輝

[責任編輯:楊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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