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入詩 不只相思
柳絮入詩 不只相思
▌李楚翹
前幾天北京城鬧柳絮,小小白絨漫天亂飛,塞人口鼻,令人苦惱。其實,這種“春風不解禁楊花,濛濛亂撲行人面”的現象很早就被我們的祖先捕捉和吟咏,並被賦予種種奇趣聯想。今時今日,柳絮惹人生厭;曾幾何時,它卻有個詩意的名字,叫做楊花。無根無蒂的柳絮,可代指他鄉漂泊的遊子,可諷刺趨炎附勢之徒,還有不少人借柳絮來寫愛情,為這一自然現象增添了悱惻芬芳之韻。
目前流傳下來的年代最早的柳絮情詩,出自一位貴族女子之手,她就是北魏宣武靈皇后,史稱胡太后。據《魏書》記載,胡太后聰穎多才,善於詩文,通曉佛經,還能和侍臣們比賽騎射,是一位行為前衛的奇女子。丈夫宣武帝死後,她臨朝聽政,由此認識了武藝出眾、容貌瑰瑋的將門虎子楊白花,於是“逼幸之”。可惜春風有意,楊花無情,楊白花不願做太后的金屋情郎,於是改名楊華,帶著家人出逃江南,投奔了梁朝。癡情的胡太后追思不已,寫了一首《楊白花歌》,用諧音和比興的手法來懷念遠去南方的心上人:“陽春三月,楊柳齊作花。春風一夜入閨闥,楊花飄蕩落南家。含情出戶腳無力,拾得楊花淚沾臆。秋去春來雙燕子,願含楊花入巢裏。”
愛情面前,垂簾貴婦也成了癡心嬌娘。詩中看似句句寫楊花,其實句句寫相思,柔腸寸斷之情亦如楊花飄蕩之姿。詩成後,胡太后還令宮廷樂隊晝夜演唱,呼喚情人“回巢”。雖然這段私情最終不了了之,但這首構思巧妙、音韻纏綿的《楊白花歌》被傳唱開來,成為北朝樂府詩的代表作之一。王夫之評價這首詩“賢于南朝天子遠甚”,雖是閨閣之作,但一語雙關、托物懷人,真切地道出了失戀之苦,比浮艷空洞的南朝宮體詩要高明不少。
有趣的是,柳絮最開始入詩是用以比附相思離愁,後世文人們又根據柳絮輕浮無根、隨風四蕩的特點,引申出了對於愛情中輕狂之態的象徵。歐陽修的“才伴遊蜂來小院,又逐飛絮過東墻”,晏幾道的“夢魂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都是惟妙惟肖的描寫。
到了明末清初詩人吳偉業的筆下,同樣借柳絮寫情,有了更複雜的含義。吳偉業有一首咏嘆明末名妓陳圓圓的敘事長詩《圓圓曲》,歷數陳圓圓與愛人吳三桂在甲申之變中的聚散離合,夾敘夾議,用典頗多。陳圓圓歌妓出身,後為吳三桂之妾,相傳在李自成起義軍進北京城時被義軍頭領所擄,致使吳三桂“衝冠一怒為紅顏”,放清軍入關,改變了中國歷史的走向。《圓圓曲》中在敘述陳圓圓遭擄這一重點情節時,就使用了柳絮的意象,來比附她悲劇的命運與被誤解的心思:“相約恩深相見難,一朝蟻賊滿長安。可憐思婦樓頭柳,認作天邊粉絮看。”
先不論吳偉業對於起義軍的評價是否合理,其中“思婦樓頭柳”化用了王昌齡《閨怨》詩意:“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粧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象徵陳圓圓洗盡鉛華、日夜望夫的堅貞之情。然而,義軍頭領為坊間艷名所惑,仍把她當做隨意可掇的“天邊粉絮”,強行擄去,致使佳人淪落春風,再度漂泊。這裡,吳偉業延續了唐宋才子們以柳絮喻歡場女子的文學傳統,也結合複雜的歷史情態加入了新的解讀。後面寫到陳圓圓自傷命運,感嘆“錯怨狂風飏落花,無邊春色來天地”,借柔弱無依的飛絮落花摹刻她亂世飄零的經歷,又帶有一種耐人尋味的諷喻之情。
[責任編輯:楊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