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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約靜雅不是崑曲的唯一樣貌 包括牡丹亭

2019年04月26日 10:56:00來源:北京青年報

  婉約靜雅不是崑曲的唯一樣貌包括牡丹亭

  ◎張之薇

  一部《牡丹亭》幾乎支撐起了21世紀頭十年崑曲復興的所有“繁華”,一度“青春版”“典藏版”“園林版”“大師版”都無比榮耀,而江蘇省昆劇院也曾于2004年排演“精華版”,以上下本示人。15年後,石小梅崑曲工作室和江蘇省演藝集團昆劇院在北大再次獻演這一版本。

  這版由張弘整理改編,周世琮導演,石小梅、施夏明師徒和孔愛萍等聯袂出演的《牡丹亭》讓我看出了與眾不同。湯顯祖的《牡丹亭》是一個“取之未盡”的寶藏,並非只能謹慎遵從或簡單地串折連綴搬演。傳承是本分,而不斷從文本中挖掘出傳得下來的“場上”,或許才是今人對湯顯祖最大的愛;從固有中生發出不同,才是《牡丹亭》最好的流傳方式。

  “驚醒的花園”

  今天很多的《牡丹亭》版本都顯得突兀,失卻連貫性,因為顧及流傳下來的經典摺子,而放棄了整部戲的結構、場面冷熱、角色搭配,編劇幾乎在《牡丹亭》搬演中失語。怎樣讓一部400年前的經典真正復活並非簡單的事情,而整理改編者的編劇趣味和創作觀是關鍵。精華版《牡丹亭》的編劇張弘先生所作的,就是不被那幾齣留存的經典摺子戲框定,而是讓自己鑽入400年前的那對少年男女的身體裏去共情,去講好一個可以令今人動情的故事。

  於是,他首先找到了那座孕育杜柳愛情的“子宮”——那座“驚醒的花園”,在湯顯祖的筆下,花園本身就有開啟杜麗娘春情的非凡意義,在張弘這裡,花園似乎更有靈性。花園和杜麗娘,一個是空間、一個是人,但它們有著共同的遭際,那就是被忽視、被幽閉,同時因為彼此的邂逅而都重獲生命。張弘沒把這個花園當作物理的花園來看待。於是,花園的門,花園的絢爛,花園的生命和靈魂都被放大到舞臺上。在湯顯祖筆下,一個“行介”的提示就讓杜麗娘看到了園林的“春色如許”,而張弘卻讓春香和杜麗娘二人分別對推門這一動作進行強調。只因,這扇門的開啟對於杜麗娘是有儀式意義的。所以,當杜麗娘鄭重而輕吟地説出“待我推門”,音樂剎那響起時,她胸中的澎湃暗涌仿佛觀眾都能觸摸得到,同時在觀眾的眼前仿佛真的存在那麼一扇塵封許久的園門。這一推,推開了杜麗娘人之為人的天然屬性,也推開了她久被禁錮的生命之門。

  同時被喚醒的還有那座花園的絢爛。張弘先生在他關於整理改編《牡丹亭》的創作談《驚醒的花園》一文中説,“花園既與人物之情感、命運,有了這麼緊密的聯繫,它便不再是一座現實之園、自然之園,更是男女主人公的情感之園、靈魂之園、宿命之園。”闖入者推門那一刻,這座花園也仿佛活了過來,所有的春光、鳥鳴、姹紫嫣紅頓時都有了顏色。花園和杜麗娘是互為主客的,啟蒙與喚醒是彼此相依的。

  在這版《牡丹亭》的上下本中還非常明晰地對仗著兩場重要的“遊園”戲——杜麗娘的《尋夢》和柳夢梅的《拾畫》。兩場戲既是旦行和生行的獨角戲,也是唱做繁重的大場戲,同樣發揮著推進二人情感的作用。二人分別經過“遊園”這一行動,彼此情感在反向逼近。杜麗娘,因尋夢而來,園中的一切景物都讓她對夢中繾綣歷歷在目。然而尋夢之不得,縱然園景春色盎然,也讓她心情低落,回去後便一病不起。而柳夢梅,因久病散心誤入花園,卻在這花園中仿佛看到了舊日夢中的情景,園內縱然是荒蕪殘垣,但因偶得畫軸,也讓他恍若看到了故人的足跡,回去後即大病全消。無疑,這兩場戲皆為現實與夢境的映照,仿佛鏡像一般,最動人的支撐點即是一個“情”字。而花園或絢爛或荒蕪或重生,也無不與人的情感變化暗合。

  劑冷熱 調機趣

  作為寫戲人,文人心底的“狡黠”和“閒趣”也是需要被安放的。於是,這版《牡丹亭》中,在杜麗娘、柳夢梅愛情主線之餘,並沒有以嚴肅正經的杜寶為副線,而是選擇了一個更為可愛而自由的小花郎為副線主要人物。這是值得玩味的!李漁曾經説過,寫戲要“劑冷熱”。“冷熱”就是崑曲的行當表演所決定的場面氣氛,而凈、醜當之無愧是崑曲鬧熱場面的主角。

  在這版《牡丹亭》中,我看到了編劇對一部大戲“排場”應有的輕重、冷熱搭配。以《肅苑》為開場是慣常《牡丹亭》演出版本中很少見的,但是這個開場卻因為醜行應工的花郎和貼旦應工的春香兩個角色一上場即打情罵俏,頓時把觀眾吸引,而活潑的春香對迂腐的陳最良頑皮嘲弄也令人忍俊不禁。繼之以《言懷》《診祟》《冥判》《旁疑》這些次要關目穿插于《驚夢》《尋夢》《寫真》《離魂》《叫畫》《幽媾》《冥誓》《回生》這支愛情主線中,在生旦戲之餘勾連出一條由花郎(醜)、郭駝(副凈)、石道姑(副)、判官(凈)等組成的頗具煙火氣的人物眾生相,讓普遍認為只是大雅的《牡丹亭》多了一份俗趣和鬧熱。

  湯顯祖在寫戲時從來不曾忽略俗趣的一面,否則不會有《道覡》《旁疑》等這些極盡大俗的關目。選擇《肅苑》為開場,提煉並放大了小花郎,表面上他游離于杜柳愛情主線之外,無足輕重,實際上他卻是一個旁觀者、反向對應者,還是整部戲的串場者。花園是他的棲居地,所有與自然相連的屬性在他身上都時時閃現,自由、直接、大膽、無拘無束,他其實是杜府生命力的代表,唯有與春香心靈相惜,並與杜府上下的人形成鮮明對比。而更關鍵的是,醜行的詼諧幽默又將文戲場面的冷到極致進行平衡,著實作用非凡。

  在這個版本中,即便是這些主調熱場的次要關目也是有變奏的:有注重唸白的白工戲,也有調笑性質的科諢戲,還有《冥判》這場關鍵的武戲,與載歌載舞的重要關目一起形成豐富層次。作為“百戲之祖”的崑曲格局究竟有多大?也許我們今人對它有太多片面的窄化。婉約靜雅不是崑曲唯一的樣貌,當創作者顧及到這一點,在唱做之外、生旦之餘,能夠再多下一番工夫,恐怕才不算辜負崑曲這個巨大的寶藏。所以,這版《牡丹亭》中,除了能夠領略巾生的風流倜儻、閨門旦的溫婉含蓄之外,我們也因石道姑有分寸的滑稽感領略到崑曲副醜的細膩家門,也因胡判官領略到崑曲凈行之“花判”那種粗放優美的工架,還有《言懷》中寥寥幾筆的郭駝亦可窺得崑曲副凈行的表演。可謂閒筆不閒,每一個人物原來都是有意義的。

  近幾年,以石小梅崑曲工作室與江蘇省演藝集團昆劇院合力打造的崑曲作品幾乎年年造訪北大校園。與他們持之以恒地眷顧校園的學子一樣,也可以看得出他們一以貫之的創作理念:素樸到極致的舞臺、整新如舊的“捏戲”、隱身的導演、對摺子戲創作的堅定信念、打造全本中可以獨立上演的摺子戲,這些幾乎貫穿在他們所有的作品創作中。而在精華版《牡丹亭》中,也讓觀眾驚喜地看到了被隱藏的弱光,或在過往搬演中被選擇性忽略的關目,通過崑曲行當和表演讓它們散發出了應有的光芒。

[責任編輯:楊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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