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白石的山水畫到底行不行?
齊白石的山水畫到底行不行?
◎羅元欣
齊白石畫蝦,畫牡丹,畫桃子,這些都是讓人喜聞樂見的題材。
但齊白石的山水畫似乎就沒有那麼多人了解和喜歡了,齊白石活著的時候,有人評價他的山水是“庖人抹灶”。
齊白石胸脯一拍説:“胸中山水奇天下,刪去臨摹手一雙。”
齊白石去世60年後的2017年,他畫于1925年的《山水十二條屏》拍出了9.315億元的天價,成為中國最貴的藝術品。
齊白石如果活到現在,估計睡著都要笑出聲來:“哈哈,老夫山水不但奇天下,而且還甲天下也!”
可是,天價之數未必能説服所有人,依然有人會説:“齊白石畫的是什麼山水畫!”
對於齊白石山水的爭議,從來就沒停止過。
齊白石的山水到底如何?藝術從來沒有唯一標準,不妨梳理一番齊白石山水的發展脈絡。
武功秘笈《芥子園畫譜》
齊白石的山水畫沒有老師教導,啟蒙于《芥子園畫譜》。
彼時,雕花小木匠齊白石行走于十里八鄉,為人民群眾做雕花活計。沒有老師,就在閒暇時間隨便畫上兩筆,自娛自樂。偶有一天,在一位主顧家中,看到一套殘缺不全的乾隆年間的《芥子園畫譜》。齊白石視如珍寶借回家中,用了半年時間臨摹了一遍,從這之後繪畫技藝大增。《芥子園畫譜》對他的影響至深,他後來將《芥子園畫譜》中的山水元素,活學活用,再融入自己骨子裏的那份野性天真,畫出了不同於時人的山水畫。
這段經歷頗似金庸武俠小説裏的橋段——武學後輩,在山洞中找到一部殘缺不全的武功秘笈,誤打誤撞,勤習不休,終於成為一代宗師,打遍天下無敵手。
這幅藏于故宮博物院的齊白石早年的山水畫《蒿嶺臥雲圖》和康熙版的《芥子園畫譜》相對比看,就不難發現二者從構圖、山石畫法都有相通之處,但齊白石巧妙地加進了可以讓畫面鮮活的煙雲,又將自己擅長的色彩感賦予作品,整個畫作便生動起來了。
《芥子園畫譜》這部“武功秘笈”齊白石利用的非常好,也非常巧妙。
那時誰沒畫過“四王”山水?
就算齊白石日後的山水畫再個性,但他在清朝末年,一樣要順應時代,無法免俗地學習“四王”的山水。因為“四王”的山水在那時可以説是山水畫的典範,學習山水怎麼能不臨習“四王”的作品呢?
27歲的齊白石拜當地鄉紳胡沁園為師學習繪畫後,胡沁園又將譚溥介紹給齊白石學習山水,據説譚溥學的便是“四王”山水的路子。如今觀看齊白石的早年山水,有一幅《龍山七子圖》,其中便能清晰地看到“四王”山水的影子,和王翚的《小中見大冊》中的一幅對比觀看,《龍山七子圖》仿佛是《小中見大冊》的局部放大款。
畫過“四王”山水,齊白石才知道,自己不想要的是什麼。
旅行達人的《借山圖》
齊白石本是個宅男,40歲前沒出過遠門,只在湘潭附近轉悠。
1902年,齊白石的一位好友夏午詒邀他去西安,教自己的如夫人學習畫畫。齊白石從收到信的那刻起,就開始糾結,打心眼裏不想去,人生地不熟的沒什麼安全感。還是另一位好友郭葆生勸他:“作畫尤應多遊歷,實地觀察,方能得其中之真諦。……作畫但知臨摹前人名作、或畫冊畫譜之類,已落下乘。”老郭的這幾句話很有見地,也戳中了齊白石的心思,他終於決定來一次“詩和遠方”的旅行。
人出門之後,才知道世界的廣闊。齊白石一路看得眼花繚亂,先過洞庭湖,被瀟湘之景所打動。到了西安遊大雁塔,又去了華山觀景,又從西安到北京路過華陰縣看到十里桃花。
齊白石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從1902年到1909年,他五次遠遊,五次歸來,自稱為“五齣五歸”。他去了西安,北京,天津,南昌,上海,廣州,香港,桂林,欽州,趕上出國的機會,又跑到越南的芒街玩了玩。作為一個對一切好奇的畫師,不管是舟行還是車途,他都將最感動的景色畫下,不覺間累積了不少寫生稿。
1910年他回到家鄉,決心不再遠遊,便整理了途中的寫生稿加上心中的印象,畫下了《借山圖冊》。他記得畫了五十二幅,如今只剩二十二幅,均藏在北京畫院。在《借山圖冊》中,齊白石已經完全跳脫出了“四王”和《芥子園畫譜》的影響,形成了自己鮮明的藝術風格——至簡的山水畫格調。《借山圖冊》也成為齊白石山水畫創變期重要的代表作。
他用最簡單的,但是最動人的方式畫洞庭日出,畫華山三峰,畫十里桃花,畫滕王閣,畫雁塔坡,這些作品即使放到今天來看,仍然非常有現代感。
扶夢還鄉畫中游
1919年定居北京之後,近60歲的齊白石客居他鄉,夢裏思憶的是故鄉。畫家的幸福在於可以通過繪畫表達感情,齊白石畫了一堆家鄉風物,比如,白菜茄子蘿蔔,小魚小蝦小雞之外,山水畫也成為他表達思鄉之苦的方式。他曾在山水畫的題款中寫道:“昨宵與客還家去,猶指吾廬好讀書。此詩真夢中語也。”在夢裏夢見回到了家鄉的書齋,夢的感覺很真切,可一睜眼卻是京城,家鄉難回,是齊白石晚年心中小小的痛楚。
齊白石還畫印象中的借山館,池塘畔的幾間草屋,屋後是大片的竹林,竹林後又是一帶遠山。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畫,每畫一次,他思鄉的苦楚,可否減輕一點?借山館是他1900年在家鄉典租梅公祠的房屋後,添蓋的一座書房,他説:“山不是我所有,我借來娛目而已!”那是齊白石最為安逸的一段時光,當時家鄉時局尚穩,齊白石悠遊自在地賣畫為生,不再憂愁溫飽,又與友人結成詩社,吟詩作畫。梅公祠周圍二十里地都是梅花,池塘中又種滿荷花,真是一片自在天地。若説齊白石是思鄉,也許他所懷念的是那樣一種安穩的平靜生活。此後,他遠遊,家鄉匪亂,又離鄉定居北京,後半生如浮萍漂泊。
在畫中,回到故鄉是如此美好,就像夢一樣。
畫自己的畫讓別人説去吧
1864年出生、1957年去世的齊白石,一生都處在中國的變革之中,也許是時代使然,也許是性格如此,齊白石對藝術也總是充滿了變革的精神。他的山水畫著畫著,就離傳統的文人山水越來越遠,越來越遠。齊白石的另類山水誕生了,但卻並沒有獲得時人的認可,大多數人無法接受這樣一種繪畫。比如有人説齊白石的山水是“庖人抹灶”,也就是廚子用抹布擦灶臺,這樣的諷刺真的是挺扎心的。可以想像,在清末民初的中國,文人畫的都是“四王”一路的山水,在一派複雜的皴擦點染中,齊白石的山水以至簡的風格跳脫出來,確實一時難以被人接受。
然而,自信如齊白石,在黯然無人識自己山水的時候,他還是大膽説出這樣的話:“逢人恥聽説荊關,宗派誇能卻汗顏,自有心胸甲天下,老夫看慣桂林山。”我才不管你們什麼傳承,什麼宗派呢,我心裏的山水無人能比。別看這老爺子平時謹慎小心,但對自己藝術那是相當的自信。
齊白石是一個有著藝術遠見的人,他的山水畫放到今天來看,依然具有現代感。
[責任編輯:楊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