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讀白先勇《鄰捨得南瓜》時,才知道白先生不僅有過聶華苓、三毛等才女鄰居,還曾有過另一個才女芳鄰筆名荊棘——本名朱立立,居然與我重名,一字不差!我想,若哪天有了荊棘的作品集,我會寫一篇“朱立立評朱立立”的文章,想必是一樁有趣的事。
最近,我收到荊棘托三聯書店寄贈的新書《荊棘與南瓜》,署名正是她的本名:朱立立。
荊棘的文學創作起步于早熟早慧的少女時期。《南瓜》是其成名作。然而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荊棘並未將文學創作當成人生志業。她大學學的是園藝。《南瓜》刊出一個月後即赴美留學,修讀心理學並獲碩、博士學位,一直為生活奔波,根本不知道《南瓜》在臺灣引起的轟動。上世紀80年代初期,她又一次煥發寫作熱情,陸續出版《荊棘裏的南瓜》、《異鄉的微笑》、《蟲與其他》及《金蜘蛛網:非洲蠻荒行》等。
《荊棘與南瓜》收入其26篇作品,分為“南瓜的歲月”、“豐沛的女人”和“燃燒的荊棘”三輯,包括敘寫對作者而言具有特殊意義的植物;抒發豐沛的愛情和親情;描寫如同荊棘般糾纏痛苦的感情。三部分各有風采。
我特別喜愛荊棘那些情真意遠、別具魅力的植物故事。作者緣情咏言、感物造端,每每以深情、飽滿的筆觸,娓娓敘説有情植物天地裏的生命奇跡,賦予南瓜、辣椒、枸杞、滾動草、哈密瓜和月亮花以神奇動人的魔力。荊棘的植物敘事放在現當代漢語文學中一點不遜色,她的文字裏總有一種對植物自然的親近和深刻的認同感,筆下的植物全是有脾氣、有個性、有情感的生命。枸杞,“如是善良敦厚”,“每一顆辣椒都會和我喁喁細語”。她把母親也比成植物:“母親像一株植物,善良而與世無爭,所求的只不過是日光、空氣、水分和安靜的生活。”在她筆下,愛情也與植物相關:“我們是天生的流浪者。是遭天神咒詛、命定漂流無所的尤利西斯,是被沙漠的狂風推動、無福駐足的滾動草,兩條一東一西,來自不同源頭的生命,在孤寂的旅程,以千手千腳相纏相扣,糅合成一條,一起滾向不可知的未來。”
在她的多篇植物故事中,《南瓜》是難以繞過的篇章。60多年前的臺北,一株不知從何而來的無名植物,竟然給一個家庭帶去那麼多的期盼、欣喜和慰藉!看著無名植物優雅地伸展枝幹,窮愁、疾病、沉悶、困頓、落魄,似乎都被流落島嶼的一家人暫時放逐了。南瓜枝葉無憂無慮地生長,淡化和消解了一個9歲女孩生命中難以承受之重:家境落入困頓;父親有家暴傾向,母親重病早逝。可貴的是:這個女孩並未失去生活的勇氣和熱望,始終保持著一顆良善勇毅的心。
至今看來,《南瓜》依然稱得上是優秀的華文作品。《南瓜》的好,首先在於它對人心的觀照,單純、專注而深摯。文章圍繞南瓜這一自然物象起承轉合,看似簡單的觀物敘事卻因滲透了人的命運和情懷而變得委曲深沉。偶然生長于臺北殘破院落裏的南瓜,以它自由隨性而又強韌的生命形態,呼應著遙遠記憶和美麗鄉愁,也透露著作者自由成長的憧憬。
《南瓜》的好,也好在它的情感表現純粹、真率而強烈,它真實生動地呈現了上世紀50年代初臺灣一個外省女孩的內心世界:敏感、善良、痛苦而頑強。
荊棘的多數植物故事寫作于上世紀80年代後。此時的她已漂洋過海、飽經風霜、走遍東西半球,“最後落根于新墨西哥州的沙漠裏,挺身為一棵傲岸而堅實的仙人掌”。當然,她也收穫了成功的事業、美滿的愛情和幸福的家庭。《枸杞》、《哈密瓜》、《紅棗》、《滾動草》等篇中,作者既細心體物,反觀自我,抒發情志。飛揚情趣。在療治鄉愁的同時,展示了耐人尋味的物我主客關係,呈現出人與大自然彼此相依、融為一體的美好境界。
《辣椒》中的女主人公像中國古代無名農婦那樣,“用古老的感情,虔誠地撫慰大地賜給我們的歡樂果實。”《沙堡》描寫了她與先生這兩個“熱愛泥土的異鄉人”,在沙漠搭建起土屋“沙堡”的故事。
在一封伊妹兒中,荊棘告訴我她本名的來歷:“立立這名子來自孔子的話,讀書的人應該立志:己立立人,己達達人。就是説,自己站立了然後幫助別人站立起來,自己通達後幫助別人通達。”這也是我所認同的一種健康有愛的人生理念 。(朱立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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