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話學文庫》書封
葉舒憲
《西遊記之大鬧天宮》即將在春節期間上演,對於中國神話,你究竟了解多少呢?神話有怎樣的現實價值?為什麼我們的文學土壤中沒有産生出《哈利·波特》和《納尼亞傳奇》呢?本報記者採訪了《神話學文庫》主編、中國神話學會會長葉舒憲,聽他談論神話學的前世與今生。
看現狀
研究學者多為書齋型 較少參與現實的符號經濟
華商報:《西遊記》的“大鬧天宮”即將登上大銀幕,你覺得怎樣的神話改編才是成功的?
葉舒憲:如今的成功標準似乎只有一個,即票房。從長遠看,還要看新作與原作是否能夠在文學史上相提並論。有青出於藍的,也有狗尾續貂的。好的改編不求一時熱鬧,要能夠經歷時間的篩選。
華商報:從《哈利·波特》、《指環王》到《納尼亞傳奇》、《阿凡達》,歐美總能從古典神話中汲取養分,這一點上我們似乎做的不是很夠?
葉舒憲:是很不夠。中國研究神話的學者多是書齋型的,隸屬於高校的民間文學專業,較少參與現實的符號經濟和文化創意。而中國的文化産業起步晚,産業有餘而文化不足,這是我們的短板。産業資本和神話知識結合的嘗試,才剛剛開始。
華商報:目前,神話學在國內的處境如何?
葉舒憲:神話學是邊緣性的新學科。目前,國內一千多所高校中能夠開設出神話學課程的大學,總數也就十家左右。這和現實社會發展對它的需求相比,可謂杯水車薪。好在一些老牌名校的中文系,保持著民間文學教研室的,就能開神話學課程,並且有研究生招生方向,如北京大學、北京師範大學、華中師範大學等。不過大多數高校限于師資條件,沒有這個課程,所以相比文藝學、古代文學或現代文學等專業來説,神話學系統知識的傳承是較為稀少的。而社會上對神話學新知識的呼喚,隨著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産事業的開展與日俱增。
理家底
神話是中國文化最老的根 卻“養在深閨人未識”
華商報:神話作為一種我們幾乎忘記的文化密碼,比如,從《西遊記》這樣的神話中,能夠看到我們有著怎樣的原初觀念?
葉舒憲:華夏文明關於“西遊”的想像,在先秦時代以崑崙山為邊界。佛教傳入中國後,才加上對印度等國的想像。所以説,明代小説《西遊記》只代表中古以後中印文化融合的西天取經觀念,屬於文化的再度編碼,並不代表華夏文明的原初觀念。原初的“西遊”觀念,要看書寫西周帝王西遊的《穆天子傳》,它更接近文化的原型編碼。
華商報:有學者説,神話是我們與祖先進行對話的唯一通道,是一個民族傳統中最為古老的那條根,我們應當怎樣利用民族的神話遺産?
葉舒憲:2004年雅典奧運會的開幕式和閉幕式,是利用民族神話遺産向全世界突出展示本土文化的範例。我認為“怎樣利用”的問題屬於第二位,第一位的問題是清理家底,我們究竟有怎樣的神話遺産?希臘神話早已舉世皆知,相比之下,中國神話還“養在深閨人未識”呢!編輯一套十八部書的“神話學文庫”,就是要通過神話彰顯民族和文明傳統最深厚的那條根。
華商報:有一個眾所週知的實例就是,當代中國人的最新航太科技成就要用古老的神話外衣來包裝。
葉舒憲:這是中國人千年神話夢的慣用表達方式。正如美國的登月飛船要採用希臘神話的名稱“阿波羅號”一樣。當“嫦娥”、“玉兔”一類神話語詞翻譯成英文、德文、法文時,還能夠保留華夏民族月亮神話特有的冰清玉潔的想像品格嗎?當然不能。帶有本土文化特殊性的想像,很難直接翻譯。需要解説整個嫦娥偷竊不死藥而奔月的神話,才能讓外國人明白“嫦娥號”命名的真諦。同樣,一般外國人根本無法想像玉兔所搗的中草藥是什麼成分的。兔子為何以“玉”為名的問題,還是如此。
找方向
“神話煉金術” 精神遺産提煉為消費熱點
華商報:在科學發達的今天,神話的信仰基礎已經不存在了,那麼神話研究在當下有怎樣的現實意義?
葉舒憲:信仰基礎的缺失,才使得神話脫離信仰和儀式,演變為文學。一旦被劃歸文學,那麼哲學系和歷史系都拒絕神話學課程。所以在一般人理解中,神話研究的當下意義僅側重在文學。當有識之士發現信仰缺失給群體社會和人性造成的負面效應時,就開始呼籲為現代人尋找失落的靈魂(如榮格、弗洛姆等)。神話復興由此承擔起人類文化尋根和價值重塑的意義。
從人文學科的發展看,神話學是少數能夠重新打通文史哲和宗教學、政治學、社會學等領域的催化劑。也有學者把神話當成“流行符號”或者“意識形態”的同義詞。國際上的神話學有兩個發展趨向,一是進入文學寫作和文化創意産業成為核心內容提供方,我把這種創作浪潮稱作“新神話主義”;二是和歷史、考古與文化源流研究相結合,發現我們未知的過去。
華商報:有觀點提出,古老的神話也可以成為當代最時尚的符號經濟,那麼,具體該怎麼做?
葉舒憲:好像有一種“神話煉金術”,能夠把古老的精神遺産提煉為市場消費的熱點。羅蘭·巴特的《神話學》從流行符號角度,馬克和皮爾森合著的《很久很久以前》從品牌構成角度,都有很好的提示。蘋果手機在大陸有那麼多鐵桿粉絲,估計多半人不知道蘋果品牌隱喻的西方禁果神話。“神話學文庫”中的《文化符號學——大小傳統新視野》一書,也從神話編碼方面揭示此類問題的奧妙。
尋延伸
重寫傳統神話難 年輕人借玄幻實現超越
華商報:國人在科幻創作上比較薄弱,這是因為傳統神話的影響嗎?
葉舒憲:如果把科學技術視為西方文明的強項,以科技成就為引導的文學想像,當然也是西方文學的一大強項。晚清以來,中國翻譯了近百篇西方科幻小説後,也有了中國作家的科幻寫作。如吳趼人1908年寫的《新石頭記》中,賈寶玉漫遊文明境界,耳聞目睹人的返老還童,這顯然是秦皇漢武尋找長生不老秘方的想像之延續。
近年來出現新生代的科幻寫手,代表人物之一韓松多次表白説“中國人的現實比科幻還要科幻”。他的代表作《再生磚》,寫建築師利用四川大地震廢墟和屍骨提煉出高科技智慧的“再生磚”,給房産商帶來暴利。傳統的靈魂不死和轉世再生想像,同當今中國經濟被房地産“綁架”的現實憂思結合起來,形成當代科幻寫作的批判力量。
華商報:你怎麼看玄幻小説在網路上的流行?這是年輕人意識中神話情結的延續嗎?
葉舒憲:如果神話是伴隨人類進化而來的十萬年或百萬年的精神遺産,那麼進入科學和哲學思考的人類歷史僅僅兩千多年。如果年輕人面對現實難以超越,那就一定會借助玄幻和變身去實現超越。
華商報:近年來,包括蘇童、阿來、葉兆言在內的著名作家,都曾嘗試重寫包括格薩爾王、孟姜女哭長城、嫦娥奔月等中國古代神話,但是似乎並不成功,問題出在哪?
葉舒憲:成功與不成功,是相對而言的。我國迄今確實沒有出現像《哈利·波特》、《指環王》那樣的世界級作品。我想主要問題是,如何按照符號經濟的當代現實,把自己的作品升格為具有宏大的跨文化傳播力之符號。
記者 謝勇強
[責任編輯:楊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