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談論好書榜時 我們在談論什麼
站在文化的視角回顧逝去的2013年,會發現許多值得記憶的節點。比如,這一年,許多名家競相推出長篇,帶動了長篇新作品的涌現。本組專題將重新梳理過去一年在“明書話”欄目中曾追蹤或者遺漏過的那些閱讀現象、文化事件,從種類繁多的好書榜、風生水起的科幻文學、再度發力的知青文學三個方向上,再次標示出它們的價值。
編者
2013年,對於原創文學來説,應該是很特別的一年。
它的特別,一方面在於,最近幾年間,還沒有哪一年像2013年這樣,有如此之多的名家推出長篇新作——賈平凹(《帶燈》)、余華(《第七天》)、蘇童(《黃雀記》)、閻連科(《炸裂志》),頗有些新書扎堆的景象。加上文壇的老前輩王蒙(《這邊風景》),再算上雖然闊別已久,但這兩年連續推出新作的馬原(《糾纏》)和低調已久的韓少功(《日夜書》),名家陣容著實壯觀。這還是以是否推出長篇小説作為標準,若條件放的更寬一些,還得加上遲子建,她的《晚安玫瑰》名為小長篇,但更多的被看成是中篇。
事實上,名家的新作,在這一年裏還有很多。張潔(散文集《流浪的老狗》)、張煒(《萬松浦記:張煒散文隨筆年編》)以及莫言(劇作集《我們的荊軻》),都是當代文壇響噹噹的名字。但是,我們以長篇小説作為選擇標準,一來是因為,長篇小説這些年的地位依然最受矚目;二來,新出版的長篇小説,比之於散文集而言,更容易排除炒剩飯的嫌疑。
另一方面,在各種版本的2013年年度“十大好書”的評選裏,除了閻連科的《炸裂志》在新浪中國的好書評選裏露過臉之外,名家們的作品幾乎全部落馬。
名家新作的扎堆出版,與好書評選的不受待見,儘管二者之間並無絕對的關聯,而且,不同榜單的生産者(媒體和評論家),都有各自不同的選擇標準,難免有偏頗之處,但是,這二者之間的反差如此之大,還是讓人有些意外。
這是好書榜,不是圖書暢銷榜,所以無關乎作品銷量,或者,銷量並非上榜的首要條件——從銷量上看,閻連科從來不是暢銷書作家,但這並不妨礙《炸裂志》上榜,這多少替這些名家們挽回一點臉面——這至少説明,評論者不能再以“文學邊緣化”和純文學市場的萎縮作為藉口了。
那麼,這些名家新作紛紛走下神壇,原因究竟何在?
是固守還是突破,這是個問題
在現在的情況之下,作出任何判斷,都難免有草率的嫌疑。所以,暫且先説一件事情,聊作拋磚之用。
幾年前,記者曾採訪過一位作家,他一直致力於一個特別題材的創作。當時,他被問及會不會有所轉變,去開掘新的題材。他説不會。理由很簡單,自己在這個題材,已經有所建樹,而且熟悉,再換,風險太大,未必能成功。
説及這件事,並不是對他個人有什麼看法。因為,這種害怕改變,不敢尋求突破的姿態,並不是一個孤例。
説回去年名家競寫長篇,以賈平凹為例。當年,初看他的商州系列,覺得他的文字簡直好的不得了——老練,古樸,有清末民初的文風氣韻。讀《白夜》,看他寫目連戲,儘管只是順手提及,卻仍然引人神往。但最近這些年來,他的《古爐》就已經顯出自我重復的姿態。到《帶燈》,更是不堪。《帶燈》剛出版不久,已經有批評者將《帶燈》中的片段與《老西安》、《秦腔》、《懷念狼》和《廢都》等賈平凹的舊作作比較,很尖銳地指出,“《帶燈》換湯不換藥的寫作,只不過是賈平凹對其以往眾多作品的一次大炒冷飯和文字大雜燴”,“《帶燈》的外包裝雖然有所改變,但其中的諸多細節和人物對話,都是賈平凹對其以往舊作的自我抄襲和重復書寫。”
即便沒有這些自我重復的書寫,考慮到《帶燈》所描寫的生活情境,那種鄉村經驗的敘事,已經很難再打動年輕的讀者。
對於固守的農村題材,賈平凹是完全清楚的。在《帶燈》的後記裏,他曾提起自己在陜西作協一次會議上的發言,他説:“如果陜西還算中國文學的一個重鎮,主要是出了一批寫農村題材的作家”,“但是,現在的情況完全變了,農村也不是昔日的農村,如果再走像老一批作家那樣的路子,是沒條件了,應該多鼓勵年輕作家拓寬思路,寫更廣泛的題材。”不過,他又説,“我這麼説著,但我還得寫農村,一茬作家有一茬作家的使命,我是被定型了的品種,已經是苜蓿,開著紫色花,無法讓它開出玫瑰。”
或者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儘管賈平凹自己形容《帶燈》的寫作,是“為了當代中國文學去突破和提升”,但在媒體和評論者處,依然不大討好。平心而論,因為《帶燈》填補基層工作者“這一個”形象的描寫,其文學史意義上的價值還是有的,但就其單純的文學價值而言,就要弱上許多。
探索文學新的可能才能喚醒文學想像
整體來看,在2013年這些名家新作中,或多或少存在這樣或者那樣的問題。
因為有《許三觀賣血記》和《活著》的深刻,對於余華的寫作,評論界和讀者一直充滿期待。他的《第七天》,敘事者“我”在冥界中尋找養父,“尋找與回憶穿插安排在時間的縱軸上,其他人的情節則被安排在空間的橫軸上展開”,儘管他用這樣的方式來“試圖廣延敘事空間,讓當下生活與歷史交集,”但是,因為新聞事件在小説中的生硬羅列,他的一腔心血全被無視,反而被詬病為“新聞串串燒”。至於韓少功的《日夜書》,正像評論者所説的那樣,儘管“知青”已退為敘事帷幕,但“仍在一定程度上重復著他的知青經驗”。
與此相似的是,蘇童在《黃雀記》裏重回“香椿樹街”,仍然向人們展示著“南方的陰暗、潮濕讓他沉溺在童年記憶中難以自拔”。然而,更大問題還不在於此,而在於其作品中無休無止的宿命論。誠如葛紅兵所言,“蘇童常常不能為自己筆下的人物的遭際提供一個社會性的解釋,蘇童筆下的人物常常是宿命的”,這種宿命論的存在,對於其作品的思想性而言,無疑是一種傷害。
回頭再看“新浪好書榜”給閻連科《炸裂志》的評價:“小説以恣意的想像與抒寫,塑造出一個誇張濃縮、慾望脫韁的荒唐世界。一部看似荒誕卻指向現實深處的寓言,一個迅疾變革時代的‘新神話’,傳遞出作者不斷超越自身的探索、開拓思想深度的努力,以及對現實深切憂慮的情懷。”
認可與否定,選擇的標準,一目了然。
從這個角度來看,也就不難解釋,為什麼在2013年,有那麼多的紀實文學和散文、隨筆等反映個體情懷的集子得到了比往年更多的關注。
在紀實文學裏,作為代表的是《打工女孩》和《出梁莊記》,前者早在2008年即已成書(英文版),出版當年被《紐約時報》選為“2008年百本應讀書”,2013年才推出中文版。它的受人關注,與其關注“東莞流水線女工”的選擇分不開,正如同《出梁莊記》的被人關注,緣自於對梁莊分佈在各個城市的打工者的關注一樣。一方面因為被關注對象弱勢群體的社會屬性,更容易博得讀者的認同;而另一方面,作品中的關懷、責任與思考,則真正接續起知識分子的悲憫意識與責任擔當。與大多數長篇小説作品比起來,它們所揭示的生活質感和痛感,甚至於恥感,都深刻得多。
以《在大時代過小日子》和“湘辣三人幫雜文隨筆文叢”為代表的雜文評論,同樣彰顯出不同於原創文學(小説)的活力。前者作者肖鋒為《新週刊》的主筆,以其新銳的視角,緊扣時代脈搏,針砭時代之弊,無論是話題的參與度還是思想交鋒的活躍度,都遠非如今小説創作裏更多的自娛自樂可比。
值得一提的,是後者。雜文自魯迅先生以後,似乎都得帶上了一股殺伐氣,“不僅難寫,更難工”。但這套雜文隨筆文叢的三部作品,《非常魏道》(魏劍美)、《四十説惑》(周湘華)和《非常弱音》(劉誠龍),無論是從切入角度、文字功夫還是作品所涵蓋的內容上看,都可以稱作上佳。在叢書的序裏,著名作家肖復興就表示,“儘管當前雜文創作表面亂花迷眼,報刊和選刊雜花生樹,卻一直覺得離雜文創作的理想境界依舊很遠,總有一種不滿足之感”,但這三部作品,“讀後讓我的眼前一亮,多少可以一解眼下我讀雜文之渴,讓我欣慰和感佩”。
這或者就是長篇小説如今最真實的處境。一大批有實力的寫作者,因為各種原因,不願意放棄習慣化的書寫,不願意或者無力於探索文學新的可能性,或多或少的影響了原創文學真正的進步。文學的邊緣化,從來不是一種原因造成的,一味的責怪讀者閱讀太淺,或者市場過於商業化,多少有些推卸責任的嫌疑。而一個令人欣慰的真實便是,好作品從來不缺乏好的讀者。真正消減了讀者對於文學想像的,恰恰是作品本身。
文/本報記者劉雪明
[責任編輯:楊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