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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靜:《舞男》,新上海與老靈魂

2016年11月28日 08:30:32  來源:《新文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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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歌苓是當代文學中一位非常特殊的作家,好像沒有她無法涉足的領域,只要你給她一個故事和線索,近百年中國歷史幾乎都是她的屬地,變換的時空,不變的故事質地,恒長的人生與故事,好像每一次都是新的,但太陽照常升起。《舞男》是一個正在進行中的上海故事,裏面的男女主角,他們活動的舞廳,生活居住的新富人區和工人新區,他們逃逸之地閔行別墅區等等,他們的身世和來歷,以及與之相應的那個民國故事,都是如此平實和確鑿,幾乎能夠喚起一個對上海略有了解之人的全部城市想像。在嚴歌苓宏大紛繁的寫作序列中,這個故事似乎具有某種質實的底子,但塵埃裏開出來的花——愛情和命運,總是倔強地侵蝕著它,一定要有一些絢麗和淩厲的色彩,但其實這些對於一部好小説來説並不那麼重要。

  小説有一個全知全能的敘事者——1940年代的上海詩人石乃瑛,“要想知道舞廳所有男男女女的故事,我看見的,要算全本大集了。”觀看和講述著兩個時代的兩個結構相同的故事:兩個三角戀愛,兩個階層,兩個時代,不同時代中的愛而不得,愛與毀滅。當代的故事是一個年輕的舞男楊東與一個精英富人老女友蓓蓓之間的老套故事,一起搭檔跳舞,互相彌補各自的缺失,在貧富、年齡、世俗壓力中居然也磨煉出了所謂真情的味道,花好月圓了好長一段時間,失蹤卻一直藏在和平裏,蓓蓓推論出他們之間是愛情,楊東的凈身而走,不是圖謀她的錢財,一年多的同居就是因為感情,因為喜愛,一切動機圖謀目的都始於此止於此。敘事者石乃瑛是楊東和蓓蓓的仲介,他們兩個人共同的愛好就是談論和閱讀這個過去的詩人,並且探索他的私人生活,他們具有同構性的愛情。石乃瑛愛上了黑社會大佬的女人,那個女人愛著他,他們無力掙脫,卻又暗地裏反抗,石乃瑛死於偶然車禍,也可能死於愛情。這個真相在楊東和蓓蓓的考察中緩緩出現,而作為全能視角的死者,他洞悉一切,但他已經不在糾纏于真相,他更願意提出一個現代小説説不屑為之的忠告比如,“愛從來不只是兩個人的事,你想從社會、階級、民族裏光光剔出兩個人的愛,從上下十八層的大上海光光摘出一個蓓蓓一個東東?幾世紀前的莎士比亞就用羅密歐與朱麗葉宣判了你的幼稚。”

  楊東和蓓蓓這種不協調的愛情先是過給世界看,他們刻意表現出對敵意的對抗,但最後像所有的愛情一樣不過是抵禦自己,儘管沒有那些家庭劇的狗血情節,但《舞男》好看的地方就在於,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即使是離開一年半,與一個邊遠之地的女孩生子,這一段感情依然維持著溫情的樣子。楊東逃離後重返家庭,甚至帶著一個孩子,都沒有從根本上動搖這段關係,他們搬到閔行,互相適應,和蓓蓓過的日子清凈而充實。

  打工妹小勉是楊東的另一個女人,楊東愛上她是一個偶然,為了從與蓓蓓的關係中逃離,為了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或者有許多必然,她的弱勢年輕激起他的保護欲,他希望在男女關係中換一個位置,他獲得了一次從都市中心到邊陲小鎮的逃離機會。楊東跟石乃瑛一樣都是上帝一樣的人物,他們一個審視世間男女,一個衡量身邊的兩個女人,“只有一個東西比小勉沒有殼的肉體更軟,就是楊東的心”,這顆心想保護空手赤拳處於食物鏈底端的小勉,上海的任何人等都能欺負的打工妹。他要護著小勉,任何人都能讓她遍體鱗傷,任何傷害都可以置她于死地,他要擋住那些向她踩去的腳。楊東又意識到她的貪婪和心機,小勉和阿亮組成拆白黨準備對蓓蓓下手。楊東認為蓓蓓的善良和正派可以凈化所有毒素,又對她的優越感傷心失望,當蓓蓓動手剝光小勉的衣服甚至剝掉她的內褲搜查贓物時,就失去了楊東。

  《舞男》是嚴歌苓對新上海社會的一次常識性的觀看,新上海被形象化為不同階層的矛盾和仇視,以張蓓蓓為代表的高端物質文明人群,建立起連西方人都奢望不起的生活標準,而小勉和小勉的同類項,不被新上海的征服者們所認識和認同。在他們眼裏,豐小勉們給上海帶來了一點方便,但也是潛在的麻煩和威脅。《舞男》最有意味的是男主角,楊東是老工人的後代,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零余者,在新的矛盾中他左右搖晃,失去了選擇的能力,他的憂鬱和無能為力,飽含著他的真誠和限制,一顆老靈魂豐富的內心和感情,趣味與遲疑,儘管找不到一個牢靠的立足點,但它多像一個城市的雨中徬徨和霧裏迷茫。

[責任編輯:楊真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