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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莘:閱讀對於思維發展的意義

2022-07-06 16:38:00
來源: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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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國中小學語文教學中,閱讀教育得到了越來越多的重視。這個變化源於教材編寫者對閱讀的強調,也源於社會各界人士對閱讀重要性的認知提升。一些人認為,高考改革對閱讀的要求越來越高,閱讀能力強的學生不僅可以在語文考試中佔優勢,而且也有利於提升別的學科的審題和答題速度。另一些人認為,廣泛閱讀對於拓展學生的知識視野大有裨益,對於理解人類的文明和文化是不可或缺的手段。這些説法都有道理,但本文卻特別強調閱讀對於學生和教師思維發展的重要意義。

  高中語文新課標明確提出語文核心素養有四個方面的內容,分別是“語言建構與運用”“思維發展與提升”“審美鑒賞與創造”“文化傳承與理解”。四方面內容表面上是並列的,實際上卻有不一樣的邏輯地位。相對於語言運用、審美鑒賞和文化傳承,思維發展顯然具有核心樞紐地位。思維發展好的學生,使用語言更精準也更有彈性空間。審美鑒賞雖然離不開感受和感性,但理性思維的發育情況會影響到審美判斷力的水準。文化傳承在思維面前也不是中性的。該傳承什麼,不該傳承什麼,如何理解一國文化的特殊性與人類文化的普遍性之間的關係,都離不開具有反思意識的批判性思維的發展。高中語文新課標提出的四個方面核心素養,也需要在初中和小學階段打好基礎。特別是思維發展,更是基礎的基礎。

  將思維促進提升到人的全面發展的核心位置,在大數據和人工智慧時代尤為重要。這個時代的一個顯著標誌是資訊過載,未成年人被無所不在的資訊噪音包圍,在資訊推送和視頻霸權的主宰下,容易迷失成長的方向。一個重要的原因是,未成年人還未形成健康獨立的思維能力就被各種資訊綁架了。常言所説的“讀書好,讀好書,好讀書”,道出了閱讀對於人的成長的積極意義。儘管隨著教育教學的改革,有越來越多的教師、學生和家長受益於整書閱讀的理念,但關於整書閱讀的誤區仍然無處不在。閱讀始於課內終於課外,大量兒童在課外生活中更喜歡觀看視頻和玩電子遊戲,這是困擾學校和家長的難題。要破解這個難題,需要首先破除兩大誤區——閱讀的“局域誤區”和閱讀的“資訊誤區”。

  在習慣以考試分數的構成來打量教學目標的人眼中,閱讀僅僅是語文課堂的教學內容之一,而語文學科又只是諸學科之一。如果只把閱讀當作一個學科內部的得分點,閱讀在語文學科之內就只有局域性意義,以全學科的視野來看,則只有“局域的局域”的意義。然而,站在人的發展的視野來看,閱讀對於一個人的精神和思維發育卻具有全域性的意義。一個人是否喜歡讀書或喜歡讀什麼樣的書,在很大程度上決定著一個人的精神高度和思想深度。因此,作為閱讀學習主陣地的語文課堂看似是局域性的,但意義卻是全域性的。表面上的局域性與實際上的全域性之間的不一致,為應試教育的“刷題”戰術打開了方便之門。為了得到語文學科考試中的閱讀分,將閱讀分按照在全學科總分中的比例而分配閱讀學習時間,就具有功效上的合理性。“刷題”訓練是為了得分,既然閱讀分只佔有限的比例,“刷題”訓練就必須精確。反覆訓練不同的題型,反覆將閱讀對於精神和思維發展的全域性意義肢解和還原成為了獲取一定比例分數的局域性意義,就是在以閱讀之名摧毀受訓者對於閱讀的興趣。考慮到視頻和電子遊戲的天然吸引力,未成年人不喜歡閱讀,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教育的唯分數論的“合謀者”過於強調閱讀的局域意義的結果。

  閱讀的“資訊誤區”與閱讀的“局域誤區”具有內在關聯。不少教師和家長都有一個類似的困惑——在資訊形式和獲取資訊途徑多樣化的今天,為什麼還要倡導傳統意義上的文字閱讀?確實,在資訊時代強調閱讀與在農耕時代和工業時代強調閱讀,有很不一樣的理由。在農耕時代,閱讀是貴族或士紳階層的特權,孔子之所以被尊為萬世師表,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首開私學,打破了貴族階層對於文字符號的巫術式壟斷。儘管突破文字壟斷具有革命性的意義,但只有隨著近代啟蒙運動的發端、民族國家的興起和工業革命的深化,才逐漸形成了人人皆有的平等教育權的觀念。隨著大工業時代的到來,需要越來越多能夠操控複雜機器的工人,而學會識字和閱讀則是進入勞動力市場的前提。學會閱讀可以使人獲得提升勞動技能所需的知識,這個道理今天仍然成立。但在資訊時代,知識獲取方式和勞動技能的多樣性都意味著,傳統文字閱讀在資訊獲取方面的權重呈現出不斷下降的趨勢。

  隨著移動互聯時代的到來和成熟,越來越多的資訊都以圖像和視頻方式發佈。特別是視頻,承載的資訊量遠大於需要同樣時長閱讀的文字資訊。再加上精心編輯後的視頻往往混合著聲音和音樂,不僅大大降低了資訊通達的門檻,而且實現了資訊的宜人化,在表面上做到資訊面前人人平等。反觀文字時代,由於自然語言的複雜性和文字符號的隱喻特徵,只有少數人能夠嫺熟掌握語言並通過語言的豐富運用來塑造和武裝自己的思想。在資訊時代,一般性的資訊和知識都不再匱乏,每個人都平等地承受資訊過載和資訊轟炸的積極或消極後果。在這種情況下,文字資訊及其意義就隱退在了圖像、視頻和多媒體的巨大噪音中。世界變得越來越喧囂,本就安靜的文字則變得越來越安靜。在這個大的時代背景下,要深入理解隸屬於文字閱讀的整書閱讀的意義,就必須首先揭示這樣一個虛假前提:獲取資訊是文字閱讀的主要目的。

  有“資訊誤區”的支援,閱讀的“局域誤區”更顯合理。由於文字資訊所佔的比例和文字閱讀表面上的重要性都在資訊時代不斷下降,不對閱讀予以全域性理解反而顯得正常。然而,正因為人們誤將資訊獲取當作了資訊時代的文字閱讀的主要功能,把農耕時代和工業時代文字閱讀的顯性功能賦予資訊時代,才遮蔽了文字閱讀的更重要的本質功能,並因此犯下了時代倒置的錯誤。陷入閱讀的“資訊誤區”,使教育工作者和家長都容易忽視閱讀對於人的成長的全域意義。事實上,人的成長包括身體和精神的成長,身體成長離不開身體的運動,精神成長離不開情感、人格、價值觀和思維的相互關聯的綜合發展。在精神發展的征途中,兒童的世界並非一張白紙,任由成人世界的僵化意識甚至虛假意識去隨意塗抹。精神只有在內外衝突和基於自我否定的同一性中才能贏得它的真實性,兒童也不例外,這個過程的當事人需要各種支撐,閱讀則是思維與精神發育的最堅實的大地。

  在資訊爆炸的時代,閱讀對兒童的本質意義不在於獲取資訊和一般性知識,而在於支撐思維和精神發育,使兒童的精神獲得向縱深和高處發展的契機。我們希望兒童長大成人後不成為平庸的人,既有思想的高度、深度和厚度,又不丟失兒童的好奇性和創造力。為達此目標,僅僅依賴語文教材的課文閱讀是顯然不夠的,也不可能將兒童放逐于資訊的汪洋大海中讓其不知何從。一旦看清了閱讀對於兒童成長的真實意義,教育工作者就應該想辦法發揮這樣一個關鍵作用:要將閱讀經典好書內化為兒童的生活習慣,並在這個過程中不斷啟迪他們感知和思考世界的能力。經典好書是指經得起時間檢驗的、既能吸引兒童又具有豐富內涵的圖書。在資訊爆炸的時代,教育工作者需要為孩子做有思想的減法,按照分級與分類閱讀的要求為孩子挑選可以深度閱讀的經典好書。

  分級閱讀在資訊時代有新的實現路徑,文本的思維分級優先於語料庫的演算法分級。簡單的語詞可以組成難以理解的句子和文本,而一些看似複雜的語詞出現在思維能級合適的文本中並不會對兒童造成整體上的不可逾越的理解困難。在傳統語文教學中,語詞學習是階梯式的,而在強調閱讀優先的語文教學中,語詞學習可以是跳躍式的。特別是對於過了基礎識字關的孩子,隨著將整書閱讀引入語文課堂,將更好地實現新課標的“思維發展與提升”的教學目標,也可為語文教學的改革打開更大的空間。

  與之同時,運用資訊技術可以為基於思維能力和閱讀能力的圖書彈性分級提供新的方法。即使學生閱讀的是紙質書,也可以通過數字平臺進行閱讀測評。閱讀測評題可以按照“字詞掌握”“資訊提取”“欣賞共情”“歸納推理”“反思評價”“想像拓展”等維度進行設置並通過蛛網圖進行展現和分析。需要強調的是,閱讀測評不是閱讀考試,只需要忠實反映孩子的閱讀水準和閱讀偏好,並根據相應的數據分析為孩子推薦適合其成長的好書。與分級閱讀理念配合的是分類閱讀的理念。在傳統語文課堂上,兒童文學是閱讀的主要內容。但從思維促進的角度來看,兒童科學和兒童哲學的閱讀特別應該納入其中。此外,傳統文化、社會歷史、政治經濟、法律道德、教育心理等方面的閱讀內容,也應該根據兒童的學段和理解力水準,按照思維促進的原理而選擇性地予以推薦。

  儘管課文閱讀在目前的語文教學中仍然佔有主體地位,但整書閱讀對於跨過識字關的孩子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文字多少的差別只是整本書與文章的表面區別,更本質的差別是結構性的,整本書更有可能在較大的時空框架中承載豐富的思想,激發兒童對生活和世界的主題式追問。這種激發也會反過來推動教師閱讀和教師成長,有助於課堂突破篇章閱讀的機械模式,成為不斷生長的有機生命體。激發孩子對世界和自我的主題式追問是兒童精神成長和思維發展的關鍵。然而,長期以來,我國中小學語文閱讀教學普遍是情感與審美導向的,而不是理性與思想導向的。事實上,即使是感性世界中的審美活動的提升,也離不開理性和批判精神的發展。特別是在這個時代,兒童很容易成為被大數據捕捉和被人工智慧奴役的對象,幫助他們成長為自由的人,就是要幫助他們成為無法還原為數據和演算法的有思想的人。語文課通過閱讀教學而促進孩子的思維發展,就具有超過狹義語言學習的更高層的意義。語言是思想的“家”,隨著兒童思維發展,“家”的內涵和意義自然會變得豐滿。

  秉持分級與分類閱讀理念、堅持“為孩子做有思想的減法”而打造的校園閱讀環境,可以很好地支援兒童自由閱讀並使閱讀能力獲得野蠻生長的契機。但為了通過閱讀促進少年兒童的思維發展,關鍵途徑則是整本書閱讀的課堂教學,相應的方法和路徑命名為“思問教學法”。整本書閱讀的“思問教學法”提倡以教師之思促學生之問,也反過來以學生之問促教師之思。“思問教學法”主張將批判性思維或審辨式思維的理論和方法注入閱讀教學。思與問是這種教學法的樞紐,但關鍵是如何思與如何問。若不能回答這個更根本的問題,關於整書閱讀的課堂教學就可能在徒有思問形式的表演性質的偽繁榮中走向反面,要麼以問之淺白壓制思之涌動,要麼以思之機械遺忘問之本真。(作者:劉莘 係四川大學哲學與教育學教授,成都市政府督學,超星集團學術顧問)

  本文刊于《閱讀與成才》雜誌2022年第二期

[責任編輯:李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