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一來,即使兩人見面也是沉默不語,低垂眼簾,這種戀愛理所當然地就不能和對方做出明確的約定。對阿遠來説,一旦與阿雲分手進入軍隊或其他地方,就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越發招致思念。但對阿雲而言,即使在寫信的時候相當真誠,但對於阿遠這樣一個僅僅初中畢業,只能在小企業之間換換工作,未來一點都沒有著落的人,多數情況下是將他看做一個不太可靠的兄長,她的感情只能維持在這一層次上。正因為如此,她會在阿遠服兵役期間,輕易地就和一個在郵局裏工作的青年人結了婚,這個人與其説是稍微能讓阿雲有所依靠,還不如説是有一份固定的工作,當然或許其中還有什麼別的隱情也説不定。雖然阿遠對具體的情況不是很清楚,但後來不論他寄出多少封信,都因地址不明而被退回。阿遠從弟弟的來信中得知真相後只能痛哭流涕。
這部影片的基本線索就是阿遠的失戀。這個意外的結局有違一般青春片的套路。但是,在普通青年人的人生中,這卻是稀鬆平常之事。少年在一次又一次受到這種常見的打擊中成長為青年,隨後又漸漸長大成人。正因為這是常見的情形,所以影片就沒有過分地誇張這個事件。然而,阿遠當時所感受到的悲傷的深切與真實,已經被清楚而鮮明地描繪了出來。當他用一雙經歷過傷痛的眼睛重新審視故鄉的景色時,觀眾與主人公一起體驗到它們是多麼的充滿柔情。在影片的結尾,阿遠的阿公知道了他失戀後避而不談,只是在田間説了些關於蔬菜收成等的無聊話題。最後的這一組鏡頭,拍攝得甚至能讓觀眾都感覺到空氣的濕度。
這部影片沒有把人生常見的失戀故事加以戲劇化的強調,而只是客觀地將這種人間悲情更加凸現出來,從而讓人們看到,即便是最平常的事情也能夠引發出深厚的感情。
比如,為了在空地上看露天電影,常常挂上被單似的銀幕,銀幕鼓滿風後就膨脹起來,這類情形可以表現出人們對該部影片充滿了期待之情。另外,當礦工的阿遠父親與礦工同伴們討論關於改善勞動條件的情形,也與此相似。説到改善勞動條件,會讓人覺得就像是嚴肅的左翼電影,但這裡給人一種晚上乘涼閒聊般的感覺,談的都是一些極其質樸的話題。在這裡,勞動讓人感到了人間的溫暖,關於勞動的話題也有了一種特別的風情。總之,在這部影片中,阿遠在他供職的那些臺北企業裏,雖然經常和老闆發生各式各樣的口角,但包括説話嚴厲嘮叨的印刷廠老闆娘在內的所有人其實都是富有人情味的,在老闆和打工者之間存在著一種溫和的人情關係。
尤其是當阿遠被徵入伍時,善良的老闆鼓勵他説,現在與日據時代已經完全不同了,如今當兵就像進了管吃管住的學校一樣。觀眾通過這種人與人之間的深厚友情,進一步看到了飽含情感的溫和的人。很顯然,在這些富有人情味的人們中,最應受到觀眾喜愛的人物,就是阿遠的阿公。飾演阿公的是一位名叫李天祿的老演員,據説他是臺灣木偶戲界的著名演員,其表演出色地反映了影片中有聲有色地玩味人生的種種妙處,確實非常成功。
直至80年代中期以前,臺灣電影一直受到嚴格的政治審查。我曾經聽説過這樣的事情,在電視時尚類節目中,只因為拍攝到了五個星型的裝飾圖案,節目編導就被懷疑是在讚美、暗示中共的五星紅旗,於是他就被綁到局子裏,錄下了口供。
不久,臺灣在經濟高速成長中獲得成功,國際化的程度大大提高。為了融入西方社會,開始了電影的自由化進程。1989年,侯孝賢導演的《悲情城市》成為自由化運動的重要里程碑。因為影片公然描寫了在此之前被嚴禁公開談論的國民黨1947年大規模鎮壓臺灣人的事件。
以後,又陸續拍攝了一些暴露國民黨獨裁時代所發生的殘暴行為的影片,這些內容以前無論如何是不能描寫的。雖然這類作品數量很多,但迄今為止最優秀的一部作品,或許應該是1995年由萬仁導演的《超級大國民》一片。(佐藤忠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