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慰慈:臺灣淡江大學大眾傳播學教師,臺灣“文建會”文化紀錄片推廣研討計劃主持人,臺灣電影資料館紀錄片歷史與目錄整理計劃共同主持人,臺灣紀錄片雙年展選片委員。 紀錄片作品曾獲臺北電影特別獎、金帶獎、報道紀實類一等獎、優等劇情片金穗獎,等等。 曾擔任臺北電影獎評審、短片輔導金評審、優良地方文化紀錄片評審、金馬獎評審、金穗獎評審,等等 方方:上海戲劇學院副教授,全國藝術科學“九五”規劃研究課題《中國紀錄片發展史》課題研究負責人。 臺灣製作紀錄片的方法 方方:現在臺灣一般拍攝紀錄片的組成形式是怎樣的? 王慰慈:經常是幾個志同道合的人組成一個小組,長期合作。這個小組包括:製作人、執行製作、導演、攝影師、錄音師,如果是膠片的話就還有燈光師、兼錄音師,後製作的時候還有剪接師、剪接助理,剪接師也可能由製作人擔任。 執行製作在選題的時候要到圖書館找尋材料,到各方面接洽;在拍攝的時候要聯繫場地,聯繫各方面的人事,管理吃、住、行;到剪接的時候他就是剪接助理,登記場記表,把一個一個鏡頭謄寫下來,還要寫出聽寫稿,訪問的部分,每一句話第一個字都要寫下來。所以,他要參加製作全過程。 現在國外流行一種形式,自己不剪片,由朋友來剪輯。因為自己常常會有太多的戀物情結,捨不得割捨,有太多的先入為主的思路。由專業的剪輯師找尋結構,選擇要和不要,可以比較理性。 王慰慈:臺灣的獨立製片人就是到各個基金會要錢,片子拍了一段,就趕快拿到基金會去放,爭取基金,就這樣邊走邊要錢,直到一部片子弄完了以後,公司也關了。然後製片人再找一個強一點的製作人再去為一個新的題材弄錢。都是打遊擊的方式,非常冒險的。不知道下一步是什麼。 對大陸的紀錄片的看法 方方:您在大陸看了那麼多紀錄片,能談談您對大陸紀錄片的看法嗎? 王慰慈:大陸的紀錄片拍攝手法,感覺編導介入比較多,説話聲音經常會進去,比較接近深入報道的形式,隱約地感受到有一個主持人存在。《東方時空.生活空間》有些不同,編導退縮在比較後面。很冷靜,有時候感覺不到鏡頭的存在,雖然也在欄目裏。本來紀錄片在欄目播出,受到欄目時間的限制,但《東方時空.生活空間》每天播出,做得像連續劇一樣,反而利用了欄目的優勢,又不受時間的限制,看得很過癮。 你們的麥克風,常會入鏡,這種就很接近於報道類型的做法。我們往往很刻意地很自覺地注意,麥克風一定要在鏡頭之外,或者用微型話筒,夾在被採訪者胸前。我們被教導的比較純正的紀錄片,大部分要去掉這種留有痕跡、破壞真實的東西。我的訪問方式(我只是説一種方式,並不是暗示説這是特別好的)是這樣的:我所有的鏡頭都拍得差不多以後,我已經很清楚我的素材需要什麼樣的主要的聲音來襯托,也清楚哪些素材我準備做旁跳鏡頭的時候,我會擬很多很多的問題,我會尋找乾淨地方,讓被採訪者坐下來,給他戴上微型麥克風,然後採訪音一定是乾乾淨淨的、清清楚楚的,我不會在現場隨意地就把問題問掉。通常我是用這樣的方式。 方方: 但是,這樣一來有些人就會説不出話來,那你怎麼辦? 王慰慈:那就要採取其他的方式。 方方:您認為編導以什麼身份參加拍攝能使片子更動人? 王慰慈:我看《上海灘最後的三輪車》非常感人。感覺導演和他們打成一片,特別親密,很親近的感覺。我覺得這部片子攝影也非常好。三輪車夫他們在工作,在街頭,在那裏等待,車子的影子,等等。我看到你們的片子,大部分是跟著人物和情節走的,而這部片子不是僅僅跟著人物走的,不是哪個人説話就拍哪個人。他真正是在那裏觀察,以跳出來的身份這樣的角色,再重新去定位攝影機,去看。他了解哪些東西是值得看的。他拍了老人獨自坐在那裏發呆的鏡頭,他很懂得什麼時候該開機,不一定是人物説話的時候,安靜的時候也可以拍。看得出攝影師很投入,他拍攝的東西架構了情境。 現在常常有這樣的看法:紀錄片粗糙是允許的。而你稍微講究一點,注意構圖,補一點燈光,就被説成是擺布,不應該介入到真實裏頭去。 方方: 這差不多成為一種定勢。其實我想紀錄片應該是多種多樣的。 王慰慈:是的。我這次到歐洲去選片,就看到一部在歐洲得獎的紀錄片,全部是分鏡頭、打燈光的。拍得很精緻,也很好。 臺灣紀錄片的題材 方方:目前臺灣拍攝紀錄片主要有哪些題材? 王慰慈: 最近幾年拍原住民的很多,就是你們説的少數民族。不一定從人類學角度,編導也不見得有人類學背景,完全是從題材出發去拍的。近一年很多家庭紀錄片出現,編導不到外面去找題材,就拍他自己的家人:父母、爺爺奶奶,等等。有一個片子,講外公外婆,一個送養老院了,沒多久另一個又進去了,兩個都八九十歲了,城市的人沒辦法去照顧他們。作者在片子裏面訪問他的舅舅、舅媽,也訪問自己的爸爸媽媽,大家都有不同的立場,不同的苦衷。他自己也相當無奈,他什麼也不能做。諸如此類,他把家庭問題都表現出來。 這也和小型攝影機普及有關係。有一個片子裏面有一個鏡頭,是外公罵他的孫女:“你光拍光拍,阿公上廁所都沒人扶了。”很自然的。然後一部分素材拿出去給朋友們看了,朋友們的反應也拍下來,又拿回來給阿公再看:“阿公你看,你不光是在家生病,你的問題有很多人關心,被社會討論,被大家重視。”片子中有很多互動的關係,阿公覺得他是紀錄片活動的一分子。 這樣的拍攝最近在國際上也很流行,很受重視。先用小機器拍了以後,轉成16釐米的膠片在大的場合播放。有一部片子,拍自己的父親是艾滋病患者,同性戀者。是臨終前的兩年拍攝的。你可以看到作者拍攝的技術不那麼成熟,但是內心刻畫很深,的確進入了紀錄片的本質。因為你現在去拍外人,人家不願意把內心暴露給你。在片子中,作者問她的父親:“你既然知道自己是同性戀,為什麼娶媽媽?你這不是欺騙她的感情嗎?”這樣的問題,做女兒的平時是怎麼也不敢問的,但是,因為攝影機在場,攝影機變成一個很好的溝通的媒介。 這樣大家又重新討論攝影機的定位,紀錄片的定位。在紀錄片歷史上,攝影機曾經變成過一把槍,很粗暴地衝進去對著人家拍攝;現在它變成可以溝通的,可以和人物建立情感的工具。 作者與父親本來是不講話的,父親生病以後,她覺得需要去了解他,拍攝就成了了解的過程。片中有訪談,也有觀察。比如他爸爸的男朋友,三十多歲的樣子,對他爸爸非常照顧。他爸爸臨終的時候,男朋友來幫他按摩、擦洗,給他弄得很舒服。讓你感覺到他們真的很相愛。最後片子結束在他爸爸臨終最後一口氣的時候。她本人不管機器,也進去幫助他爸爸插管子等等,鏡頭都拍下來了。看得很難過,是很成功的一個片子。 王慰慈:在欄目裏做紀錄片的確很辛苦。我説的這幾個片子,都不是在欄目裏放的。 臺灣的紀錄片教學 方方:聽説,臺灣有機構專門培養創作紀錄片的研究生? 王慰慈:是的。在臺南藝術學院紀錄片研究所。 方方:臺南藝術學院紀錄片研究所大約有多少老師? 王慰慈:非常少,七八個。 方方: 那麼靠什麼維持教學? 王慰慈:就靠那些老師,還有一部分是兼職的。那裏地點太偏僻。設備也沒完全進來,還在開發。 方方:請問臺灣臺南藝術學院紀錄片研究所招生情況? 王慰慈:從前年開始,每年招收12位左右。第一年招進來以後發現,應屆大學生觀念上、思想上、閱歷上都沒有能夠成為拍紀錄片的有雄心、有企圖的人;第二年第三年開始方向就改了,要求是曾經拍過紀錄片的人,至於學科成績,稍微差一點也沒關係。因為有業績的人肯定考不過應屆畢業生,單單一門英語就把他們全考垮了。這樣第二、三屆就招收到一些不錯的人。但是這樣也有缺點,有些人進來以前片子做得不錯;但素養不夠,社會學、人類學、研究調查等等比較欠缺,就不太有做學問的基礎,有一種土法煉鋼的感覺。進來以後提高不快。 方方:請問招生考試的具體方法是怎樣的? 王慰慈:他們的考試是很嚴格的。先通過筆試,考英語、社會學、新聞學,還要考技術的學科;考編輯;給他們一疊照片,讓他們作平面編輯,用照片自己組合,説故事。通過筆試後,大約有60多人進入口試,口試有5個評審,針對一個考生。 方方: 每年大概有多少人來應考? 王慰慈: 每年都有兩百多個人來考試。 方方: 學習的情況呢? 王慰慈: 頭三年都是比較固定的課程:紀錄片歷史、美學、田野調查、社會學、經濟學,等等。比較基本的,大家都在相同的步伐裏;每年都要交的作品,這就有先後,一些人的第一個作品還在做後期,而另一些人的第二個作品已經交上去了,有些人理論課就放在後面再修。 方方: 請問學生年齡是否有限制? 王慰慈: 我知道年齡最大的一個是1956年出生的。其他有很多都是在傳播公司工作過的。 方方: 怎麼通過畢業? 王慰慈: 要有作品,要有論文。論文要解説你的紀錄片作品的理念。跟國外一樣。 方方: 他們的作品是否要求播出?在傳媒播出? 王慰慈: 他們的作品學校裏辦一個聯合展,每年一次。這其實各個大學都要辦。我的學生屬影視專業的,就要搞畢業展:在外面搞公開的放映會,要請業界的專家們來做講評。並不是競賽性質,但在那樣的場合你的作品被評得很差,那畢業後就不知去哪工作了,心裏會很難過的。 方方: 就是説不一定要在電視裏播放,但有一個公開的放映儀式,請專家、資深人士來做講評,做評價。 王慰慈: 對,不是一定要在電視裏播放。 方方: 你認為搞紀錄片的人,哪個年齡層次比較好? 王慰慈: 我覺得大陸的紀錄片從業人員年齡層比臺灣的高。就是説你們這麼大的年紀還一直有東西讓你們拍,是很幸運的。我這樣的年紀在臺灣就屬於老的了,我們的作品都不敢去參賽了,會被人家罵,搶人家的機會了。現在臺灣紀錄片工作者的年齡大約30歲上下。 方方: 你主持紀錄片教學和推廣,當紀錄片獎評委,自己也做紀錄片,你覺得什麼樣的人搞紀錄片創作比較合適? 王慰慈: 搞紀錄片最好是一些帶一點傻氣的人,他可以埋在一個地方很久不發芽,不吭聲,他才做得出好的紀錄片。太聰明瞭不行,太聰明一會兒一些事情就抓住了他的注意力,他就分散了。一部片子三五年,要下功夫。我現在在做研究,在做推廣,我很清楚如果不改變自己的生活形態,在我手下是不會有好片子出來的。不光是紀錄片,畫家也是這樣,所有的藝術創作者,一走上行政,路就岔開了,心安定不下來。(作者單位:上海戲劇學院戲文係 郵編: 20004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