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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7月,盧溝橋畔的炮火把我逼出了學校大門,使我成了一個失學學生;1938年6月,黃河花園口一聲爆破,我的家鄉迅即淪為澤國,迫使我不得不離鄉背井,成為一個四處討生的流亡青年。從此,對日寇的國仇家恨便根植于我的心靈深處。1939年2月當我流亡到洛陽之際,適逢黃埔軍校第七分校招生,經報考被錄取,于3月4日在洛陽西工集中,我遂被編入第十六期第六總隊第二大隊第四中隊。少校中隊長名叫靳誠,畢業于黃埔七期;上校大隊長李煥南是黃埔四期;少將總隊長李繩武將軍則是黃埔一期的前輩。一年之後總隊長職由黃埔四期的謝義鋒將軍接任。
數日後,我們坐上悶罐火車赴西安。剛開始車速極慢,而且行行停停,過澠池便漸漸入夜了。再向西行,似乎由於連續不斷地鑽山洞爬山坡,那車頭竟被累的如同一頭不勝負重的老牛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可是一過靈寶空氣驟然變得異常緊張,車上所有的燈火一概被熄滅,隊長嚴肅地要求我們禁聲,就連那車頭也不再喘氣了,車速逐漸加快。事後聽隊長説,這段鐵路貼近河岸,對岸日軍陣地一發現有火車通行便發炮轟擊,為了安全,火車只能趁深夜悄然通過,這在當時就叫做“闖關”。次日下午我們終於到達西安,在城內一座被日機炸得千瘡百孔的廢樓中住了一宿,第二天便被帶到總隊宿營地——大雁塔周圍的村莊。我們第四中隊被分派在大雁塔西南角裏的瑞禾村開始進行入伍訓練。
當時抗戰已進行了將近兩年,隨著日寇節節進逼,國土片片淪陷,後方的經濟日益困難,因而我們的生活及訓練條件都非常之差。就説配備的步槍吧,全是雜牌,什麼老毛瑟啦、套筒啦,五花八門,幾支漢陽造都成了同學們的“寵物”。再如吃飯,主食多半是“杠子饃”,每餐一人一個,八個人圍起一個小圈圈蹲在地面上就為“一桌”,中間放上一隻鐵皮缽盂盛菜。主菜一般都是長成了樹的老菠菜,有時連菠菜也沒有,取而代之的是加水稀釋了的炒豆瓣醬或辣子醬,只不過能在裏面蘸蘸筷子添點鹹味兒罷了。至於肉食,那就只有待到盛大節日“打牙祭”時或許有幸見面。米飯嘛,間或也吃,但最不受歡迎,這倒並非因為我們多為北方人的緣故,而是那飯説稀不稀説幹非幹,既粘且磣,實在讓人不敢用牙去嚼。記得當年初夏一個傍晚,我端著一盆水回住所時,竟然莫名其妙地踩到正坐在廊檐邊上洗腳的同學的腿,隨即是“哎喲”“哐啷”一連片聲響,我倆便摔倒在一處,兩盆水濺了個滿身遍地。他抱怨我為啥不看路,我則抱怨他怎麼眼看有人走到跟前不言語,其實誰也不怪,原來我倆也跟許多同學一樣,都因嚴重營養不良害上了夜盲症,自己還不知是怎麼回事。
三個月入伍期滿之後,我們總隊調到鳳翔縣,分駐于鳳翔師範和儒林小學。經升學考試轉為軍官生,我被編入以黃埔八期學生鄧去煥為隊長的第三中隊。此後的物質條件漸有改善,使用的步槍一色都是“中正”式,嗣後又換成全新帶錐形刺刀的俄式步槍。除了戰術科之外還增加了其他學科,典、范、令等小教程由隊職官擔任,戰術等八大教程則有專職的軍事教官講授,他們多是富有經驗的“老保定”,講課深入淺出,實際生動,很受學生尊敬愛戴。此外還有總理遺教、校長言行、戰時經濟、國際問題等政治課程。政治教官都是學校從各地延攬的學者名流,講課幽默生動引人入勝,其中涂心園教官主講的國際問題尤其受歡迎。不過無論上什麼課,課桌都是沒有的,課堂聽講時,同學們各自坐一隻小矮凳,雙膝托起一塊圖板便是“課桌”了。至於生活上,依然十分艱苦。記得1939年底,眼看元旦就要到了,可棉衣還遲遲補給不上換不了季。上身尚且好辦,只要有其他上衣,單也好棉也好,暫且套在裏面還可禦寒。苦就苦了那兩條腿,那時我們的單軍裝全是短褲,限于軍容觀瞻是不能在短褲之內穿長褲的。有一天,我們隊進行尖兵和排哨的野外演習,驟然間天氣突變,凜冽的北風翻捲起鵝毛雪片劈頭蓋臉突襲而來,同學們裹腿以上裸露的光腿被凍得紫紅,跑起步來不由自主地半彎式叉開雙腿。那姿態活像舞臺上扮演武大郎的小丑一樣滑稽好笑。要知道,誰要是一不小心讓雙膝碰到一處了,那真是火辣辣鑽心的疼啊。然而生活越是艱苦,同學們越是把仇恨記在日本鬼子身上,更加希望早日學成殺敵本領,奔赴抗日前線“驅除韃虜、收復失地”。
緊張的軍事訓練之餘,我們還開展多種文體活動。同學們最喜愛的體育活動除器械操外莫過於打籃球。文娛活動更加豐富多彩,最活躍的除歌咏之外還有京劇、秦腔和河南曲劇。為了便於安排演練,全總隊還特意進行一次大整編:第一中隊集中了原分散在各隊的籃球骨幹;第七、八、九三個中隊分別集中了秦腔、河南曲劇和京劇的演唱人才。歌咏較普及而且簡單易學無須集中,但它卻更加深入同學們的生活。早晚點名時要唱軍歌,行軍時更不待言,每逢開大會那就更為熱鬧了。每個中隊都是一個歌咏隊,同時又是一個啦啦隊。會前或大會間隙,你隊啦我隊,我隊啦你隊,於是,《松花江上》、《大刀進行曲》等當時極為流行並且飽含戰鬥激情的救亡歌曲便此起彼伏,激蕩迴旋于會場上空。隨著陣陣歌聲,同學們的激情也越來越高昂,都感到熱血在周身血管中不停地奔流翻捲而難以自抑。我們也常結合抗日救亡的宣傳工作,在駐地進行與民眾聯歡的文藝會演。匯演節目除大合唱、小演唱、傳統戲曲之外,同學們還自己編演話劇、新劇等。記得1940年夏一次會演,在我們大隊長和中隊長的熱情支援下,我們班曾就一本揭露蘇州—個漢奸的畫冊內容改編為一幕話劇參演,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宣傳效果,激起會場一片“打倒漢奸賣國賊”的憤怒呼聲。
此外,我們還參加一些大型活動。1939年8月我們調至長安縣的黃良鎮集訓後參加了第十五期學生的畢業典禮,同時參加修築五台公路的申家橋至皇埔村路段。1940年6月我們再次集訓于長安縣賈裏村一帶,參加第十六期四、五兩個總隊的畢業典禮。1940年冬,在華陰至潼關地區周士冕的一六七師駐防地,進行了短期的河防見習,最後移駐長安縣的子午鎮,集中進行重機槍、迫擊炮等步兵重兵器訓練。1941年4月,通過畢業考試,我們于王曲河西大操場與同期另外四個總隊共同舉行了隆重的畢業大典,從而完成了在黃埔這座大熔爐裏經受的戰鬥洗禮,依照學校的分發方案分頭奔赴抗日第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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