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人員在分析樣本。

　　不久前，中國首屆“鳳梨科學獎”把一則獎項頒給了“Y染色體鑒別曹操身世之謎”研究。據稱，該獎項主辦方希望通過徵集科學領域內“好笑而嚴肅”的研究成果，與更多人一起分享科學技術有趣的一面。

　　“Y染色體鑒別曹操身世之謎”確實是一項有趣的研究。此前中央電視臺《紀錄》頻道播出的《破譯曹操遺傳密碼》節目，就記錄了這項研究的有趣過程。

　　Y染色體上的家族標記

　　2009年歲末，在上海復旦大學，一項與世界同步的科研項目，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而此時，在千里之外的河南安陽，一座東漢大墓被懷疑為曹操墓。一時間，有關曹操墓真偽的辯論甚囂塵上。15個世界頂尖的實驗室，20萬份人類基因樣本，多年以來，遺傳學家李輝致力參與一項用DNA尋找人類祖先的龐大實驗。

　　上海復旦大學現代人類學研究中心教授李輝説：“人體中大部分的組織和細胞中間，都存在著DNA分子。DNA分子是我們的遺傳密碼。科學家通過尋找DNA上的遺傳標記，就像找到了時間機器一樣，讓我們能夠回到過去。”

　　李輝和他的團隊，正在準備進行一項特別的研究。他們要去追尋一群被歷史遺忘的人——曹操後裔。李輝相信，這些人的DNA，承載著世代相傳的生命密碼。

　　DNA是一本生命手冊，其中，有一段DNA分子在遺傳中幾乎是不變的，那就是男性體內才存在的Y染色體。在一個家族中間，Y染色體總是代代相傳，一直傳播下去的。除非發生了比如説收養、過繼、入贅甚至紅杏出墻這種事情，否則Y染色體是不會變化的。

　　由父子相傳的Y染色體相對穩定。然而，在傳承過程中，鏈條上的某些點會發生隨機突變，其中有一種突變類型叫做SNP。

　　SNP的突變是非常非常慢的，這個點上面産生了突變以後，要經過三千萬代才會再突變掉。也就是説，在祖先裏産生以後，它在後代裏不會丟失。這種突變就像家庭姓氏一樣，能夠代代相傳，科學家稱之為遺傳標誌。如果一些人有一樣的遺傳標誌，説明他們擁有同樣的祖先。每個家族都能找到獨特的遺傳標誌，這是一种家族的烙印，一種血脈相承。

　　找不到和曹操有關的古DNA樣本

　　人的心跳一旦停止，血液靜滯，數分鐘之內就會死亡。人體在死後數天開始腐爛，然而，DNA卻留在骨細胞裏。通過這些殘存的DNA,科學家能夠尋找到過去的秘密。

　　2009年，河南安陽號稱曹操墓出土，報告有男性遺骨。如果這就是曹操的屍骨，那麼，他的基因能否完整提取？

　　李輝説，當DNA是完整的沒有斷裂的時候，這個長度我們能夠測得準。但是古代的樣品隨著時間的推移，DNA的鏈在不斷地斷裂。它一旦斷裂了以後，這種長度的資訊我們就沒辦法測準了。從古DNA上提取完整曹操基因是不可能的。

　　但是，如果我們在現代聲稱是曹操後人的DNA上，找到了一個疑似的SNP位點，如果我們能夠再拿到古代的曹氏家族骨骼樣本，不管它的DNA斷裂成多少碎片，只要鑒定這其中的一個點加以對比，這個技術還是相當簡單的。

　　李輝等人曾專門走訪了當年發掘曹植(曹操兒子)和曹操宗族墓群的人員，試圖收集到曹操宗族的遺骨。然而費盡週折後，都以失敗告終。

　　牙齒，骨頭，所有和曹操有關的古DNA樣本都無法確認，調查陷入膠著狀態。然而此時，在上海的實驗室，現代曹姓的DNA樣本也在不斷地累積。李輝寄希望於這些樣本的統計結果。他堅信，有一種可能，即使沒有確信的族譜，沒有確定的古代DNA樣本，遺傳學也能在所有的曹姓中，將一部分人緊密聯繫在一起；而聯繫他們的紐帶，極有可能就是一千八百多年來，那個名垂史冊的千古雄才——曹操。

　　大量號稱曹操的後人在長江流域

　　曹操死後，其子曹丕建立曹魏政權。然而，曹氏父子打下的江山，很快落入旁人之手。西元265年，司馬炎篡權，建立西晉。對於曹操的後人來説，那無疑是一段黑暗的時光。傳説，他們遭到了司馬氏的驅逐。很多族人被迫隱姓埋名，踏上逃亡之路。千年的歲月磨礪，那些散佈四方的曹操後裔究竟身在何處？

　　曹操有25個兒子，25個兒子都封王，在多妻制下，又生了大量的孩子。曹丕稱帝，他有9個兒子，又是大批的男孩子出現。

　　一千多年前的那場宮廷政變，曹魏皇族並沒有遭受滅門之禍。傳説背後的真相是，最後一任魏王——曹操的孫子曹奐被司馬炎封為陳留王，居住在曹操的下葬之地鄴城。五胡十六國，戰火燃燒北方大地，曹魏宗族逐步南遷，居於江東，繁衍生息。一個曾經叱吒風雲的家族，逐漸遠離權力中心。他們的蹤影，在文獻記錄中已無跡可尋。然而，他們的血脈卻在繼續延續。

　　世風盛行貶曹的年代，多數曹操後裔選擇了沉默。有人甚至改名換姓，不敢認祖。

　　西元前209年，江蘇沛縣人曹參，跟隨劉邦起兵反秦。劉邦建立漢朝後，封曹參為平陽侯。這位西漢的開國元勳，《三國志武帝紀》裏明確記載，就是曹操的先祖。已經查閱過的曹氏家譜中，有不少家族雖然沒有提到曹操，但都尊稱曹參為祖先。曹氏基因調查組決定將DNA的鏈條往前追溯。也許那些尊稱曹參為先祖的，就隱藏有曹操後裔。

　　家譜調查顯示，大量號稱曹操的後人分佈于長江流域。復旦大學基因調查組，將一一走遍這些地方。他們力圖追尋真正的曹操後代，破解曹操的基因密碼。

　　有關曹操出身的爭議撲朔迷離

　　尋找曹氏後裔高度重合的基因類型，也許就能解開曹操基因的密碼。然而，有關曹操出身的一個歷史爭議卻讓取樣過程變得越發莫測。根據史書記載，曹操的祖父曹騰是東漢著名的宦官。他先後侍奉過4位皇帝，位高權重。曹騰曾經抱養了一個孩子。這個孩子在他的撫養下長大成人，最後官至太尉。這個抱養來的孩子，就是曹操的父親——曹嵩。曹操，本不是曹騰的親孫子，他也許根本就不姓曹？如果這是事實的真相，那麼基於曹姓的DNA採樣將如何進行下去？

　　上海復旦大學歷史系教授韓昇説，曹操的父親曹嵩的確是曹騰的養子。曹操的政敵吳國人為了醜化曹操，寫了一本書叫《曹瞞傳》。這個傳裏面説，曹操的父親曹嵩來自夏侯家。

　　夏侯家的遠祖夏侯嬰，和曹操的遠祖曹參是同鄉。他們都屬於劉邦的開國功臣，歷經西漢東漢，兩家世交情深。至曹魏政權，來自夏侯家的夏侯惇跟隨曹操南征北戰，關係非同一般。這是曹嵩源自夏侯家説法的直接原因。然而，對於這種觀點，史學界卻有另外看法。

　　從歷史文獻可以看出，曹操這一家，裏面幾代出現的哪一支沒有男孩，香火傳不下去，它一定要去過繼。全部整理以後發現，它的過繼原則是非常嚴格的，完全符合中國人過繼的基本原則——從最親的人那裏過繼，再從稍稍差一點的親屬那裏過繼。史書記載，曹騰有兄弟四個，他排行最小。曹騰這一家兄弟也很多，兄弟關係也很親密，他不可能隨便去抱養一個孩子。曹嵩必定是從曹騰本家過繼過來，所以他們的血脈是一致的。

　　此外，夏侯家和曹家世代通婚，也成為了曹嵩不可能出自夏侯家的理由。曹操把他的女兒嫁給夏侯家，如果他是抱養，他知道他是夏侯家的，他就不會讓他們配了一個兄妹婚。

　　曹操真的擁有夏侯氏血統？

　　歷史學家推測，曹操不可能出自夏侯氏。基因樣本比對卻出現了一個令人吃驚的結果。

　　浙江有一個村子，全部都是姓曹，他們家譜上記得詳詳細細，從曹操傳到他們現在的人，每一代每一個人叫什麼名字，怎麼演變過來的都有。對他們的血液採樣分析後發現，他們的Y染色體類型全部都是O1a1這個類型。

　　幾年前，李輝曾經調查過姒(音si)姓群體的基因。結果顯示，他們的主要類型是O1a1。姒姓傳説是大禹的後代。而一群號稱有確定家譜的曹操後人，出現了和大禹後代一致的基因類型，這意味著什麼呢？李輝想起了另外一個和大禹有關的姓氏，夏侯氏。

　　夏侯，這是一個尊稱大禹為始祖的姓氏。這位世人千古傳頌的治水英雄原姓姒。春秋時期，夏禹的後裔建立杞國。在諸雄爭霸中，杞國為楚國所滅，夏禹的後裔逃往魯國，魯國國君因其為夏禹之後，封以侯爵，稱為夏侯，其後世子孫於是以夏侯為姓，稱夏侯氏。

　　李輝馬上在網上發了一個召集令，然後在上海地區召集到了三四個姓夏侯的人。結果做下來他們又大吃一驚，四個人裏面有三個人居然都是O1a1這個類型。

　　歷史傳説，曹操的父親來自夏侯家。此時，一群號稱曹操後代的人出現了和某些夏侯一樣的基因類型，難道他們會是同宗血脈？都是大禹的後代？如果基因能夠證明曹操後人與夏侯氏一致，那麼那個所謂千年的謠言難道會是真的？曹操真的擁有夏侯的血統嗎？

　　隨著樣本的增多，李輝進一步研究發現，O1a1這個類型在江浙一帶很常見，佔到人群的30%。數例江浙地區的曹姓，出現和某些夏侯姓O1a1一致，可能是一種巧合。曹操是否擁有夏侯的血統？遺傳學上，目前並沒有數據能夠支撐這種説法。

　　M268最可能是曹操家族標記

　　安徽舒城，一次看似平淡無奇的曹姓家族採樣。擁有族譜，高度的人員聚集，自稱是曹操之後，這次的採樣和之前已經提取的上百份曹氏基因樣本並沒有什麼不同。然而，正是在這些人中，測出了一個位點：M268。它的出現，足以改變整個調查的結果。

　　李輝表示，M268這個點非常罕見。他們實驗室是全國樣本最多、數據庫最豐富的一個實驗室，在20多萬份的樣本裏面，M268這個點的比例也非常的少。我們在早期做曹操家族分析的時候，根本就沒有做這個點，因為它基本上不太可能會出現。

　　這一次，M268在一個古老的號稱曹操家族中頻繁出現，引起了李輝的高度重視。因為，積累到現在，在自稱曹操後人的樣本裏，有不少都出現了一種O型下的未定型，M268正是O型底下的一個位點，這種未定型是否和M268有關？

　　李輝説，我們調查了很多曹操家譜的那些家族樣本以後，發現這個O型下面的未定型出現得太多了，多得出乎我們的意料。所以我們就進一步去分析，結果發現這些未定型全部都是M268。

　　實驗室迅速集中相關樣本，將測試對象直接鎖定在自稱是曹操後代，而不是更寬泛的曹參之後。

　　長達一年的曹姓採樣終於完成，血液分析結果逐漸清晰。在全國八十多家曹姓中取樣，有八個家族家譜上明確記載他們是曹操的後裔，而他們的Y染色體類型，最後竟然出現了高度的一致性，他們都是以M268命名的O2*類型。

　　李輝説，我們發現這八家曹姓裏面，有六家都擁有一個相同的Y染色體類型，就是O2*這個類型。也就是説它在這個家族裏面的頻率達到了75%。而這個類型在普通人群和在其他的曹姓裏面，只有5%都不到的頻率。

　　八支互不認識的家族，散佈在中國不同地區。如果對它們進行隨機抽樣，它們出現O2*的比例，應該和普通人群一樣，5%左右。然而，這個比例在這些家族中卻高達75%。這個數字將這八支曹姓中的六支聯繫在了一起，他們擁有同樣的基因標誌，擁有同樣的祖先。而他們都宣稱這個共同的祖先，就是曹操。

　　深入的測試還發現，這六支家族所擁有的共同祖先，從生活的年代來推測，很大的概率是落在兩千年左右的區間內。這也和曹操的生活年代相吻合。

　　李輝説，我們發現這個類型是曹操基因的可能性，比不是曹操基因的可能性大12.8倍，也就是説它的可能性達到了92%。

　　意外收穫——曹操不是曹參後代

　　O2*極有可能就是曹操的基因類型，這個結論似乎已經可以做出。然而在歷時一年的採樣調查中，還有一種疑似曹操基因O3a4，給所有人一個意外的想像空間。

　　李輝表示，我們在山東和江蘇找到了五個家族，他們家譜記載跟曹操沒有關係，而是直接從漢朝早期的丞相曹參甚至更早的山東古代的曹國傳播下來的。他們這些家族的Y染色體類型，全部都是清一色的O3a4類型。

　　李輝説，雖然我們只找到了五個家族，這五個家族沒有達到小樣本的有效程度。但是因為它們百分之百的都是同一種類型，所以他們這種類型的可靠度也非常高。很可能曹參或者古代曹國的君主都是這種類型。

　　西元前209年，江蘇沛縣人曹參，跟隨劉邦起兵反秦。據史書記載，曹操正是這位西漢開國名臣曹參之後。

　　實驗室推測曹操的類型是O2*，而曹參可能是O3a4。那麼，曹操和曹參難道不是一家人？《三國志》陳壽記載，曹操的祖父曹騰出自曹參家，但是，曹操的父親曹嵩卻是出身不明。所以千百年來，歷史學者甚至老百姓都質疑曹操的血脈來源，然而卻沒有人懷疑曹騰的身世。

　　上海復旦大學歷史系教授韓昇説，從今天的檢測看來，問題應該是出在曹騰。因為曹騰是自己爬上了高位，應該説爬到了一個人臣可以達到的最高權力地位。在這個位置上他能夠去篡改他的家譜世系。

　　到底是位高權重的宦官曹騰為附庸名門冒認了祖先，還是曹操真的不姓曹，不是從曹騰本家血脈過繼而來？基因技術似乎開啟了一扇秘密之門，對歷史提供了更多的猜想。

　　追尋曹操的基因，是一次大膽的科學的實驗，這個實驗還在繼續。

　　遺傳學用數據推測歷史，歷史的真相也許永遠無法得到複製。曹操，這位千年來被人們所銘記的英雄，關於他的身世，一切的討論都遠沒有結束。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