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民族文教制度東移入臺的過程中,無論是明鄭政權還是清王朝的文人墨客,都面對的是他們從未接觸過的風土地理景觀。在歷代王朝的臺灣經驗中,積累較為豐富的是駐軍與行政管理,一個具體的臺灣進入士人的文學敘事時,更多的要依靠建立在福建沿海生活經驗基礎之上的大膽想像。
如宋代大詩人陸游任福州決曹之時,寫有“嘗記早秋雷雨後,柁師指點説流求”的詩句。調任四川華陽後,他在《步出萬里橋門至江上》一詩中回憶海景時有詩道“常憶航巨海,銀山卷濤頭。一日新雨霽,微茫見流求。”這是臺灣進入文學敘述較早的記錄,也是閩臺文學親緣關係較早的歷史呈現。臺灣文明開化的過程,實際上也是閩臺文士不斷發現、敘述、建構臺灣的過程,隱藏著頗有趣味的文化想像與認同立場。
明鄭政權據臺時,其焦點始終集中在與清廷的政治軍事抗爭之上,其陣營之中的文人包括鄭氏父子,難有遍覽全島風土人情的空間。鄭經掌控全局之後,其詩集《東壁樓集》中有不少寫景抒情及山水遊興之作,這些詩作所關注的景物雖然屬於臺灣地理空間之內,但這些詩作卻很難被視為真正意義上貼近臺灣地理空間的作品。“它們沒有道及臺灣各處山川原港和城鄉居聚等地理名稱,沒有咏述風土民俗和民生物態,沒有觸及島上的實際時事,而提及的真實時人也只有四五名而已,因而無法據以了解當時的有關實況。詩歌的命題和取材,大多數以寄情遣興和山川風月為主,有托意而未必有實指。”
清朝統一台灣之後,聚焦于臺灣風土鄉情的文學作品與日俱增,這與文教制度東移大背景中的福建文人赴臺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康熙中期之後,福建赴臺文人已經創作了許多以臺灣地理民情為題材的作品。赴臺閩籍詩人的詩作對臺灣的地理形貌、氣候物産、鄉情民風等做了較為詳盡的介紹與描述。藍鼎元十首《臺灣近咏》是這其中的典型。
這種注重以寫實的手法勾勒描繪特定地理空間中的民情風土的詩歌創作價值立場,實際上深受福建詩人注重風土雜咏詩歌創作的價值取向的影響。康乾時代福建各地熱衷於修撰地方誌,為福建文人關注鄉土生活細節提供了很好的機會,同時,安定的時代環境使這種鄉土關懷成為可能,也在客觀上延續了明朝以來時興的風土民俗詩歌創作潮流。福建文士赴臺之後,面對著與內陸生活迥然相異的臺灣地理風情,自然會延續並擴大這種主題的文學創作。臺灣的風土鄉情詩歌創作,實際上可以視為福建同類題材創作的延伸。
清代臺灣地理風物的文學敘事還形成了一個特定的主題,即“臺灣賦”。有研究者統計,目前所知臺灣賦共有76篇,其中較為著名的有王必昌、高拱乾等人的作品。福建德化人王必昌的《臺灣賦》在詳盡地描繪了臺灣的地形地貌、物産風俗等區域特徵之外,還強調了臺灣與福建的關係。王必昌對閩臺之間的關聯的描繪,並不僅僅局限于物流往來:“泉漳數郡,資粟粒之運濟;錦、蓋諸州,分蔗漿之餘贏”,更重要的在於兩地間本原性的地理空間同一性,這就是臺灣“其山則祖龍省會”的表述。“其山則祖龍省會”是建立在地理堪輿想像之上的政治認同表述,這種強調臺源於閩、閩臺同宗的認知,得到了許多臺灣府、縣誌以及文學作品的認同。高拱乾則從臺灣的星野問題方面同樣強調了臺從於閩的政治地緣關係:“星野分屬,從何而辨?然臺繫於閩,星野宜從閩。”
當然,“臺從於閩”的政治地緣認同觀念,必將導向中華版圖內“宣上德”的文學敘述立場,如王必昌在《臺灣賦》中稱“當王化之將暨,忠孝節義已大著於人心。”對臺灣地理空間的描述中同時也存在著守疆衛土的海防意識,如藍鼎元的《臺灣近咏》(其十):“臺灣雖絕島,半壁為藩籬。沿岸六七省,口岸密相依。臺安一方樂,臺動天下疑。未雨不綢繆,侮予適噬臍。或雲海外地,無令人民滋。有土此有人,氣運不可羈。民弱盜將據,盜起番亦悲。荷蘭與日本,眈眈共朵頤。王者大無外,何患此繁蚩。政教消頗僻,千年拱京師。”這都是閩臺一體的中華民族群體觀念在特定時代的表述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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