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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癮少年死亡事件始末:一個蜜罐里長大的孩子

時間:2009-08-13 11:39   來源:廣州日報

被打得遍體鱗傷的網癮少年鄧森山。

  

死亡前兩天,鄧飛帶著兒子鄧森山(右一)和女兒在北海遊玩。

  8月1日13時,鄧飛親手把兒子鄧森山送到南寧起航拯救訓練營。短短12個小時,父子倆竟已是陰陽相隔。

  過去的十一天,就像做夢一樣。在電視上看到“南寧起航拯救訓練營”的廣告,説能幫小孩治網癮,於是他從桂林資源縣千里送兒到南寧,8月1日13時,“南寧起航拯救訓練營”將兒子接走,怎料次日早晨7時就得到一個五雷轟頂的消息:鄧森山已于8月2日淩晨3時死亡,身上有多處傷痕。

  此後,南寧市公安機關對此事立案偵查,8月7日下午,已依法對“南寧起航拯救訓練營”進行了取締,該培訓機構的13名嫌疑人已被刑事拘留。目前,“南寧起航拯救訓練營”122名學員已全部被家長接回。

  究竟是誰殺死了兒子?在接受記者採訪時,鄧飛氣若遊絲,如果當時沒看到廣告,如果兒子沒有網癮,如果兒子不願意去時尊重了他的意見,如果當時參觀學校時就發現了問題,如果本來就不存在這樣的學校……

  孩子死了,妻子每天僅靠吊瓶度日,鄧飛心裏一千個無奈,一萬個懊悔,都已無法挽回。

  鄧森山的死,讓原本幸福的四口之家陷入前所未有的痛苦。當年失去工作,一家老小張嘴等著吃飯的時候,白手起家投身商海的鄧飛也沒有灰心過。現在,他無暇顧及自己的生意,守著病倒的妻子,待在南寧的賓館等消息,只有在電視機的轟轟聲中他才少些愁緒。

  一個網癮少年

  11歲開始不回家

  鄧森山並不是在蜜罐里長大的,在鄧飛看來,兒子小時候跟著他們吃了不少苦。當年,鄧飛所在的企業破産後,作為一名普通員工,一沒技術,二沒資金,鄧飛橫下一條心,東拼西湊了一些錢,就“下海”做起生意來。

  經常在外張羅生意,沒時間照顧兒子,“平時都是他媽媽管教”,在鄧飛眼裏,“兒子從小就很懂事,只是性格稍微內向了點,但不叛逆”。

  憑著自己的經營頭腦,家裏的經濟狀況有了起色。但兒子鄧森山也開始變化。“11歲上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兒子迷起網路遊戲”。那時候鄧森山經常不回家,一放學就往網吧裏鑽。

  你想想資源縣大街上有多少網吧呀,每天我就和他媽媽一個一個網吧挨著找

  為把兒子留在身邊,鄧飛特意買了一台電腦放在家裏,“至少每天可以看到他”。

  家裏有電腦後,兒子每天都能按時回家了,“其實這孩子還算好,至少他每天準時上學、上課,不遲到早退”,問題在於,“一回到家他就不吃飯、不睡覺、不看書,沒日沒夜守著玩網路遊戲”。

  鄧飛對兒子疼愛有加,“有時候我也理解他,這就像一個人抽煙、喝酒上癮一樣,成人都沒辦法控制,何況一個自製力還很弱的孩子”,所以從小到大,他不捨得打孩子,“也就是罵一下,你説能有什麼辦法呢。”鄧飛邊説邊擺頭。

  一則動人廣告

  幫助孩子治網癮

  至今,讓鄧飛耿耿於懷的還有廣西電視臺綜藝頻道的一則“起航拯救訓練營”幫助戒除網癮的廣告,“簡直是中了邪”,他一直自責當時頭腦發熱,就把孩子送過去。

  “也許是命中註定吧,廣告天天在電視上打,總有一天會看到的”。鄧飛説,想法很簡單,他總在外忙,孩子放暑假在家沒人管,放到訓練營,一方面可以有人照看,孩子不至於天天在網上玩遊戲;另一方面,軍事化管理也可以幫助他鍛鍊一下身體,“減減肥”。

  一個月7000元的學費,對於鄧飛來説,也不是一筆小數目,“你想想,在廣西,一個普通家庭的一個月收入能有多少。”但為了兒子,鄧飛也舍得花這個錢。

  他們很快與學校取得了聯繫,兒子一直不願意。後來全家就“連哄帶騙”地帶他到北海玩了一趟,慢慢做思想工作。在北海,鄧森山曾遊出海岸線100余米,時逢退潮,還救回一個隨潮水衝離海岸線五六十米遠的中年婦女。雖然鄧森山從小都沒離開過父母,但這次救人事件也讓鄧飛對兒子多放了一個心。

  8月1日,起航拯救訓練營特意派了一輛車去賓館接了他們,並帶著鄧森山全家參觀了校園環境、訓練項目,與其他同學見了面。

  教學環境很好,學生們都整齊地站在那裏,看起來非常聽話的樣子,當我們走過去的時候,他們很有禮貌地叫阿姨好,叔叔好

  最後,鄧飛在校方的“全方位説服”下,簽訂了《委託輔導、培訓協議書》,期限為2009年8月1日至2009年9月1日,寫著:輔導、訓練方式為24小時全天候封閉式管理。

  “甲方(訓練營)不排除對孩子進行適度的苦難教育、懲戒教育,以不虐待孩子或不損害孩子的身體健康為限”。沒想到這“適當的苦難教育”最終把兒子送上不歸路。

  一所殘酷的學校

  施加“大棒”政策

  當直到鄧飛看到鄧森山最後血肉模糊的時候,兒子已永遠也不可能告訴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能通過其他人拼接這12個小時的記憶。

  8月2日淩晨3時15分,兒子在醫院被宣佈搶救無效死亡,而此時距鄧飛離開學校僅12小時。

  鄧飛了解的情況是,當天他們離開後,按照課時安排,教官當場要求鄧森山投入訓練,在操場上跑步。後來,鄧森山實在跑不動了,教官便叫兩個同學拉著他跑。有同學回憶,鄧森山因為沒有完成教官的指令被關起禁閉。“在禁閉室裏兒子遭到毒打,裏面還有血跡。”晚上鄧森山被放出來到宿舍休息的時候,有同學發現他有些不對勁,“當晚12時,兒子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忽然喉嚨裏發出怪聲,上半身一拱一拱地挺立,活像僵屍一樣。”

  據吳圩鎮衛生院的病歷顯示,鄧森山于8月2日淩晨3時許被送到衛生院,當時狀況是:嘔吐、大汗淋漓、呼之不應、雙眼上翻、四肢時有抽搐。3時10分,呼吸停止;3時15分,心電圖呈一條直線,被宣佈搶救無效死亡。“我是2日上午7時才接到警方電話,對方説鄧森山因為感冒發高燒被送往醫院。”

  “現在回想起來,參觀學校時許多細節有問題,孩子平時被打怕了,所以才有那些表現,”鄧飛説,“當時,看到訓練營的學生都站得很整齊,其實每個人臉上都沒有笑容。他們面無表情,雙目無神,只會聽著密碼傻愣愣地往前走。”8月2日得知兒子死訊,他們再次去學校。

  很多孩子給我遞紙條,求救。有個小女孩,告訴我她爸爸的電話號碼,我問她爸爸叫什麼名字,她想了好久始終沒想起來

  後來才知道,學生在學校不聽教官的話,經常是一頓毒打,還要喝潲水。教官會“指導”學生們給家中寫信:要求他們在信中寫道:爸爸媽媽,我很能幹,很聽話之類的話。每個人都有被禁閉幾天幾夜的經歷。這些孩子被領出來的時候,幾乎個個身上都有傷。有些學生家長到南寧出差,校方會千方百計阻止學生和家長見面,“因為,怕他們發現了孩子身上的傷痕”。

  一個缺管的空區

  行業極度混亂

  還在南寧等待最後解決的鄧飛沉思了很久,説了一句讓人很心酸的話:

  希望我兒子以生命為代價,能喚醒社會的重視

  在此次事件的調查中,記者了解到,涉事起航拯救訓練營根本不具辦學資質,在南寧江南區工商局、教育局和文化管理局3個部門,均查不到“南寧起航拯救訓練營”的登記資料,從簽訂的協議來看,起航拯救訓練營隸屬於廣州一家公司,但是這家廣州公司很久以前就登出了,而該學校卻在南寧堂而皇之地招生。

  著名學者向松祚表示,這個行業極度混亂。起航拯救訓練營沒有主管部門,沒有行業資質,沒有一個行之有效的科學的方法,你現在很難説這數百家的機構,有哪一家機構的辦法是真正能夠幫助青少年改掉網癮的。

  其實,網癮本身是不是一種病,還是一個全球性的爭議問題。1995年3月16日,紐約心理醫生伊凡?戈德堡聲稱“網癮障礙”的患者數量正在急劇增長,列出了網癮的診斷標準,但一直沒有被認可。目前,我國對網癮的診斷也沒有形成統一的標準。

  學術界在目前對有沒有網癮這種心理疾病還存在很大的爭議,並沒有權威的診斷標準,又根據什麼判定某人是否患有網癮需要治療,如何治療,治療的效果又是如何呢?有人分析,在這片盲區上,目前我國青少年網民大概有1.6億左右,那麼其中10%的人有不同程度的網癮,算下來也就是有1600萬人左右,於是在整個社會上就出現了很多這樣那樣的治療機構。戒網癮已悄然形成一個巨大的産業。

  中國治網癮第一人、華中師範大學特聘教授陶宏開介紹,目前全國有大大小小近300所治療網癮的學校和機構,它們治療網癮的方法各不相同,還各有各的收費標準,各有各的主管單位。不同網癮治療機構依附的主體不同,有些網癮治療機構依附於醫院,主管的是衛生部門;有些依附於學校,主管的則是教育部門;還有些是私人開的,也就沒有相關的責任單位。

  “大多數網癮治療機構都是以盈利為主要目的。”

  電擊療法

  國內專家獨有治網癮方法。用1~5毫安培的電流通過腦部,將被治療者的不良行為與電刺激之間建立起條件反射,使被治療者産生厭惡體驗。這種手法以往一般用於治療酒精依賴、性變態行為等,運用在網癮治療居然也一度為家長追捧,直到衛生部發文禁止才終止。

  精神科藥物

  包括常見的治療抑鬱症、強迫症的藥等。有專家認為,人的一言一行都要靠大腦支配,如果病人有了上述精神症狀,就需要用藥物治療。讓他們紊亂的植物神經得到調節,內分泌恢復正常,之後才進行心理和其他輔導治療。

  魔鬼訓練營

  少年行走學校的一種。少年行走學校以“行走教育”的形式,採用封閉式和軍事化管理。有的行走學校為戒網癮,採用苦難教育、懲戒教育等“魔鬼”般的管理方式。但至今沒有一個權威部門對“網癮訓練營”進行資質認定。(杜安娜)

編輯:高斯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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