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興安嶺,寫下無悔青春(我們這裡的年輕人)
圖為大興安嶺風景。
“我越來越喜歡大興安嶺了。特別是這裡的冬天,原始森林與皚皚白雪完美融合,高大挺拔的白樺樹和筆直的落葉松直指蒼穹,勾畫出大興安嶺獨特的景致。如果我是一位作家或是一名畫家該有多好啊,那樣就能描繪出這裡的美麗風景……”
傍晚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射進來,灑在大興安嶺森林消防支隊莫爾道嘎大隊奇乾中隊戰鬥三班班長陳振林微笑的臉龐上。
陳振林個頭兒不高,來自廣西玉林。僅從外表來看,很難將陳振林與茫茫大興安嶺聯繫起來。但跟隨著這縷陽光,當我們走進他的內心世界,會發現他跟這片森林有著不解的緣分。
抵抗寒冷
2014年12月28日,陳振林和戰友們一起從呼和浩特下車,三天后來到莫爾道嘎大隊。在大隊稍作調整,就往奇乾出發了。他不知道奇乾有多遠,但他看到,一路上全是雪,樹上也挂著雪花。
他對大興安嶺是陌生的,對奇乾更是一無所知。奇乾是內蒙古自治區額爾古納市的下轄鄉,地處額爾古納河畔、大興安嶺北部原始森林腹地。隸屬於大興安嶺森林消防支隊莫爾道嘎大隊的奇乾中隊,不僅身處祖國北部邊疆最前沿,還守護著我國九十五萬公頃唯一集中連片的未開發原始林區。
“看,好深的雪呀!”
最開始,還有戰友覺得新鮮,看著車外的雪景興奮得不行。
林子越走越深,天氣越來越冷,大家也變得越來越安靜。“一路上全是雪,你們睡覺吧,睡醒了就到中隊了。”班長對他們説。
雖然到達中隊時,中隊戰友敲鑼打鼓迎接他們的到來,但陳振林卻感到興奮不起來。來中隊的當天晚上,他就失眠了。不是怕苦怕累,在新兵連的時候,他的軍事素質算突出的,思想也算穩定的,他就是怕冷。在呼和浩特的三個月新兵生活中,他已經感受到北方的寒冷了。因為空氣乾燥,他經常流鼻血。記得剛到新兵連的一天晚上,他一覺醒來,覺得鼻子裏不對勁,用手一摸,濕乎乎的,打開燈一看,手上全是血。在老家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當時他就蒙了。班長過來一看,安慰他説:“不要怕,是空氣乾燥導致的流鼻血,一般不會有大問題。”後來,班長不斷跟他們科普一些知識,説晚上睡覺的時候在屋子裏灑點水,可以有效緩解乾燥,還説在北方待久了,適應了這裡的氣候,就不會再流鼻血了。
那天晚上,陳振林滿腦子都是老家廣西玉林,那裏有望不到邊的竹林、望不到邊的蒼翠。玉林年平均氣溫二十一攝氏度,四季如春,藍天白雲,碧水綠樹,鳥語花香,生機盎然。大興安嶺與玉林,是完全不同的兩種風景。在老家的時候,他當然無法想像大興安嶺冬天的樣子。
“後悔嗎?”班長問他。
“不後悔。”陳振林搖著頭。
“這就對了。”班長微笑著説:“不用想太多,就想著如何吃好、鍛鍊好,讓自己更加扛凍,不再怕冷了就行。”
“嗯!”陳振林點著頭。
雖然陳振林怕冷,手上也長凍瘡,但他沒有被眼前這點困難嚇倒,他琢磨著如何才能儘快融入這片林子,決不能讓這裡的氣候把自己打垮了。
在老家,數九寒冬,頂多穿件薄羽絨服。但大興安嶺的冬天實在是太冷了,雙手暴露在空氣中一會兒,就感到指尖發麻,在路上走一會兒,雙腳就凍得沒有感覺了。衣服要穿四五件,裏面是保暖內衣,然後是小馬甲,再外面是件棉衣,最外面是件厚厚的作訓服。如果出房間,還要裹一件綠色軍大衣,還要戴棉手套、棉帽子,穿防寒棉鞋。
冬天主要是體能、隊列和擒敵拳三個課目的訓練。訓練前,特別是體能訓練前,要脫掉作訓服和棉衣。剛開始在室外跑步時,總感覺呼吸跟不上,提不上氣,速度也上不來。看著陳振林在後面跑,班長和老兵就陪他跑。跑著跑著,他慢慢就適應了,不再感覺到寒冷了。
挑戰孤獨
對於陳振林來説,在大興安嶺的第一個冬天真的挺煎熬的。除了寒冷的氣候,就是這裡的孤獨與寂寞。
“白天兵看兵,晚上數星星。”陳振林如此描述這裡的生活。
這裡空氣清新,夜空明朗,有時候還能看到流星。晚上還有熊瞎子(狗熊),聽説以前還有狼。見得最多的是狍子。狍子外觀上和鹿有些相似,冬天毛色為灰白色至淺棕色,夏天的毛色為紅赭色,耳朵黑色,腹毛白色。狍子看起來很呆萌,跑起來一蹦一跳的。
太陽能發電會受天氣的影響,如果太陽能沒電了,只能靠發電機供電。但發電機主要保障做飯和給鍋爐抽水,而不是照明,這時他們會用上手電筒。冬天最怕鍋爐出問題,鍋爐壞了,或者鍋爐沒水了,都有可能導致水管被凍住。於是推煤成為他們的一項重要工作。有時一推就是一下午。如果小推車壞了,他們就用簡易工具提煤。
好在冬天的雪能給陳振林帶來快樂和希望,化解孤獨與寂寞。小時候是多麼渴望下雪啊,在雪地裏打雪仗、堆雪人。可是他的老家屬典型的亞熱帶季風氣候,很少下雪。來到奇乾,他感到最欣慰的,是可以長時間與雪為伍。在雪地裏跑步、打雪仗、堆雪人。無論走到哪,都是林海蒼茫、雪嶺冰峰、嚴寒霧凇,茫茫雪景讓人目不暇接。
他覺得最奇妙的還是霧凇。在林子裏行走,就像走進了一個奇幻世界,周圍的一切都似乎不真實了。樹木幾乎全都看不出原先的面貌、品種,儘是一片雪白。湊到近處仔細看,樹枝上挂著的白色是一片片雪花聚集在一起,厚厚的白雪壓著整棵大樹。
大興安嶺的雪格外厚實。積雪牢牢地紮根在這裡,整個林子被重新雕刻成另一番模樣。無論夏天這裡有多少種色彩,只要到了冬天,就變成了清一色的白色,遠遠看過去,晶亮一片。直到第二年3月底,林子裏的冰雪才開始融化。到了6月,林子又被染綠了。8月底,重新開始變得金黃。
從冬天到夏天,再從夏天到冬天,陳振林感受了大興安嶺的美麗,也被夏天的太陽曬得黝黑。如此迴圈往復,他慢慢適應了大興安嶺的氣候,也適應了這裡的寧靜。
他們經常爬阿巴河對岸的那座山,一直跑到“忠誠”碑石邊上。那座山是中隊訓練的模擬火場。跑步回來的路上,他們會在阿巴河大橋上放聲大喊,這時候山谷會回蕩他們青春的聲音。慢慢的,陳振林發現,雖然自己的皮膚曬黑了,但他不再怕冷了,也不再流鼻血了。
2016年9月,他當兵兩年了,家人都覺得他會退伍,因為大興安嶺實在太遠太冷了,還給他找了一份工作,就等著他回家。但是,陳振林選擇了留隊。
“你不是怕冷嗎?”媽媽説。
“我已經適應了,我喜歡這裡冬天的雪,喜歡這裡的寧靜。”陳振林説。
2017年,他被派去新兵教導隊訓練新兵。回到中隊後,他當上了班長。
特別是隨著消防隊伍改制的深入與完善,他深刻感受到中隊越建越好,訓練越來越科學,設備越來越先進,社會對消防員的認可度越來越高,他更加篤定了自己的選擇。
走向火場
“我是一名消防員,對大興安嶺的熱愛不能只放在心裏面,必須落實在行動上,用手中的風力滅火機來體現。”陳振林説。
2015年4月底5月初,陳振林參加了人生第一次打火。
趕往火場,常常要徒步行軍。中隊裏北方人居多,個頭兒都高。陳振林體格小,背著沉重的背囊,穿林子,爬山坡,非常艱難。走著走著,他有點喘不過氣來,走不動了。
“行軍都會有勞累的時候,但只要堅持,就是勝利。”當時的中隊指導員王永剛鼓勵他説。
指導員拉起他往前走,遇到山坡的時候,就在後面推他。他堅持走了一段路程,還是扛不住。指導員二話不説,一把從他背上搶過背囊,放在了自己背上。
背囊一卸,陳振林頓時感覺輕鬆了,但跟著隊伍走了一段山路後,他再次感到體力跟不上。指導員叫他原地休息,並陪著他休息。看到自己掉隊了,陳振林急得想哭。
“不要怕,我陪著你。”指導員説。
“我不是怕,是覺得對不起中隊,我給中隊丟臉了,拖後腿了。”陳振林説。
“你是新同志,鍛鍊一段時間後,會沒問題的,要相信自己。”指導員説。
其實指導員也挺累,已是滿頭大汗、氣喘吁吁了。看到指導員累得不行,陳振林就去搶他背上的背囊。
指導員有點生氣:“你幹什麼!”
陳振林説:“不能再讓您背了。”
指導員用命令的口氣説:“服從安排,抓緊趕路!”
到達火線後,陳振林跟著班長,拿“二號工具”清理火場。看到班長沉穩、熟練地打著火,他既感動又佩服。
“這次打火回到中隊後,我心裏就有了一種危機感。這時我才知道,熱愛大興安嶺,不是一句簡單而空洞的口號,必須要有真本領才行。”陳振林説。
於是,針對自己的不足,他加強鍛鍊,包括體能訓練和組合訓練。白天跟著中隊一起訓練,晚上熄燈之後,就自己一個人練,不練到晚上十一二點鐘不罷休。一開始,他只能做二十幾個俯臥撐,因為堅持鍛鍊,半年後他一口氣能做一百多個。不光體能素質上來了,專業素質也上來了。後來,他還參加了大興安嶺森林消防支隊組織的大比武。
當班長後,他明顯感覺到當班長與當普通消防員的不同。當班長更要善於總結打火的經驗,要善於傳幫帶。特別是要立好規矩,分好任務,各司其職。支隊每個季節都要對他們的打火進行考核,也就是一個模擬火場的考核,有中隊打火戰鬥,也有班組打火戰鬥。他是班長,也是風機手,打火時要衝在前面。跟在他後面的,是二號工具手和組合工具手,主要協助他的工作。他吹火頭的時候,二號工具手要對火進行撲打。通俗地説,就是一個吹一個打,他們要反覆對火線進行吹打。但每個火場情況不同,如果水資源允許,就拿水槍滅火,不過這在原始森林裏一般難以實現。其他隊員,有的跟在他們後面清理火場、滅煙點、挖隔離帶,有的清理站桿倒木,還有的背背囊、背宿營裝備、背給養,進行後勤保障。
印象最深的是2019年6月秀山林場的那場打火。那天上午10點左右,他們接到命令後,立即乘坐客車前往火場。兩百公里的路程,客車開了八個多小時。晚上6點鐘左右到達火場,但火場還不是火線。從火場到火線,都是原始森林,沒有路,機動車無法通行,只能徒步行軍。整理好裝備後,他們便徒步奔向火線。
從火場到火線大約十公里,他們走了整整五個小時。當時走的是草塘溝,路上一高一低,一深一淺。走的時候,磕磕碰碰,有時一腳踩到溝裏,有時一腳踢到石頭上。有時看著前面好像是一個小山包,於是毫不猶豫地走了上去,但走過去時,卻一腳踩空了,重重地摔了下來,連同身上背著的五六十斤物品。其實那不是小山包,是落葉堆起的一個小包,下面是空的。最怕的是灌木叢,長得非常茂密,他們背著器材行走,經常會被它們卡住,於是不得不側著身子走。夜間行軍,最危險的還是走又高又陡的山坡,那不只是有受傷的危險,還有墜崖的危險。所以夜間行軍,他們走得很艱難,也走得比較慢。
到達火線時,已經是深夜11點鐘了。火非常大,燒紅了天空。看著這場景,陳振林感覺到了危險。很快,由他們六名班長組成的攻堅組就衝到了火線前,打起火來。其他隊員負責清理火場和後勤保障。當時還是用的老式滅火機,因為火大,溫度高,又背著機器打火,機器被烤得燙手。他們雖然戴著手套,但手套早已是高溫,只得不斷往手套裏灌水,進行降溫。六個班長並不是同時打火,而是三個班長在前面打火,三個班長在後面給打火的班長降溫,並輪流換崗進行撲打。
那一次,陳振林他們遇到一個特別粗大的站桿,燒得快要倒了。這時他們需要預判,站桿會往哪邊倒,會不會給撲火人員帶來危險。就在這時,他們的對講機響了,對講機裏傳來急促的聲音:“有危險,站桿很可能倒向你們,趕緊撤離火線,先回安全區域。”結果,站桿確實朝他們這個方向砸了下來。原來,每當打火時,不僅有打火員、指揮員,還有觀察員。當觀察員預判到危險時,會通過對講機把資訊傳遞給一線的打火人員。
他們就這樣打了三天兩夜,當火線“扣頭”、火勢被成功控制住的時候,他們興奮地歡呼起來。徹底清理完火場後,人便輕鬆多了,每個班也終於有時間做飯了……
“我就這樣喜歡上了大興安嶺,説不清到底什麼原因,也愛得簡單而純樸。”陳振林告訴我説:“如今早已習慣了這裡的生活,平常會打打籃球,拉拉器械,跑跑步。天天如此,年年如此,週而复始。這就是我在大興安嶺當消防員的真實生活。”
但陳振林只是眾多消防員的一個縮影,只是浩瀚大興安嶺中的一個小小音符。當我在數千公里的林子裏來回穿梭,切切實實地用腳步丈量過、用雙手觸摸過、張開雙臂擁抱過這片遼闊的蒼蒼莽莽的森林之後,當我結束十多天的採訪,與奇乾、與大興安嶺漸行漸遠時,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與無知,也感到了陳振林他們堅守的價值與分量。
一代又一代消防員,在這片寒冷而美麗的土地上默默付出、辛勤耕耘。他們的選擇,他們的生活,他們的訓練,他們的打火,都是那麼充滿理想而又貼近現實。他們熱愛自然,貼近自然,守護自然,與動物,與植物,與夏天,與冬天,與這裡的一切和諧共生,他們用青春和行動書寫著對自然的熱愛,更表達著對祖國的忠誠。
作者:紀紅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