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牛軍車”是怎樣“煉”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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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州,阜外華中心血管病醫院,實習醫生張佳琪一臉焦慮。每隔幾分鐘,她都會抬頭看看窗外陰霾的天空。
此刻,這個醫院裏,還有5000多人和她一樣,正在等待救援。
大雨,襲擊了這座人口超過千萬的城市,也困住了這座拯救了無數病人的醫院。
中央氣象臺數據顯示,7月20日,鄭州最大小時降水量達到201.9毫米,突破歷史極值。這意味著,這座城市一小時內承載了超過以往半年的雨水。
暴雨來得太突然了。醫生、病人、家屬擁擠在醫院大樓裏。大雨在極短時間內匯聚成洪流,讓這座原本是1183位病人、69名危重病患者的“庇護所”變成了一座“孤島”。
斷電、缺水、手機信號微弱……如果醫院不能及時得到救援,後果將不堪設想。
“軍車!是軍車!解放軍來了!”翹首期盼救援之際,一聲呼喊從人群中傳來。沿著呼喊望去,狂風暴雨中,一輛軍車朝著醫院的方向涉水前行。
在張佳琪用手機拍攝的畫面裏,大半個車體沒入水中,但車輛依然緩慢、堅定地前行著。車身懸挂的紅色條幅上寫著7個大字:“危難時刻見忠誠”。
從高空向下俯瞰,在積水中前行的軍車,就像一艘滿載希望的方舟,在這座被暴雨圍困的城市裏,把信心與勇氣、生機與力量傳遞給每一名受困的群眾。
張佳琪拍攝的這段視頻,很快刷屏網路,“最牛軍車”的稱號叫響全國。短短十幾秒的視頻中,“最牛軍車”逆流而上的光影,鼓舞了一群人,鼓舞著一座城,更讓無數牽掛著災情的人們看見了光明與希望。
回憶起當時的場景,“最牛軍車”駕駛員——來自火箭軍某部的王赟赟歷歷在目:“當時水已沒過了輪胎,駕駛室也開始進水了。情況很緊急,但是我必須一直往前開。”
“一直往前開”,是王赟赟的選擇,更是人民子弟兵如山的承諾。
關鍵時刻,人民子弟兵又一次挺身而出。這個承諾,“寫”在抗疫戰場那飄揚的軍旗上——
新冠疫情肆虐的那個春天,人民軍隊第一時間在武漢組織抗擊疫情運力支援隊,來自全軍多支部隊的駕駛員和運輸車輛將急需的藥物、食品快速配送到火神山醫院和各個方艙醫院。
滾滾的車輪,承載著忠誠與擔當,將屬於中國軍人的力量傳遞到每個角落,奏響抗擊疫情、驅散病魔的英雄凱歌。
“危難時刻見忠誠”,這7個字的背後,鐫刻著人民軍隊的初心本色——為了人民,一無所惜。人民軍隊用強大的執行力和戰鬥力一次次證明:即使是常人無法到達的地方,他們也能蹚出一條路來。
隨著軍隊和國防改革的不斷推進,越來越多的汽車兵、駕駛員走上新崗位、奔赴新戰場。在茫茫戈壁、在雪域高原、在南國密林……從一輛輛“最牛軍車”裏,我們追尋著強軍興軍的道道轍印。
“最牛軍車”是怎樣“煉”成的?本期觀察聚焦3個不同單位的駕駛員,從他們的成長軌跡中探尋“最牛軍車”背後的故事。
“導彈車王”再衝鋒
“最牛軍車”在網路走紅,中部戰區空軍某團四級軍士長王一將這段視頻保存到手機上。螢幕裏逆水前行的軍車,把他的思緒拉回到了一片泥濘的比武場。
那年冬日,西北戈壁,空軍首屆“金盾牌”比武現場。經過一整夜風雪肆虐,積雪混雜著泥土,場地上泥濘不堪。王一蓄勢待發,身旁的導彈戰車像一隻沉默的野獸,靜靜等待著出發的命令。
“唰!”裁判揮旗,計時開始。王一躍上戰車,發動車輛、鳴笛示意、挂擋起步,整套動作一氣呵成。
淤積的爛泥死死粘住車輪,王一一腳轟開油門,車輛咆哮著衝入考核場。
8字形路、波浪形路……9個課目僅用時5分1秒,王一以完美的技術動作奪得該項目的第一名。重達33噸的特種車輛,在他的操作下完成了令人驚嘆的賽場漂移。
那次比武,王一獲得了“特種車駕駛”和“導彈裝填”兩項冠軍,成為參賽人員中唯一一位獨得兩枚“藍盾尖兵”獎章的戰士。
“我爺爺是一名坦克駕駛員,從小我就想參軍入伍。”出身於軍人世家,王一對軍車駕駛員有種特殊情愫。12歲時,王一經常坐在家中廢棄的皮卡車裏,想像著自己駕車在戰場上賓士的場景。
在戰友們眼中,王一是個“一根筋”。他把每次訓練都當作打仗,手中的方向盤就是他的武器。
一次,為了解決副駕駛側反光鏡挂桿、輪胎蹭桿的問題,王一琢磨出一個“笨法子”——把磚塊放在地上,嘗試用右輪去碾壓。
起初王一掌握不好位置,怎麼都壓不上。一次兩次三次,壓得有些偏差;接著七次八次九次……通過記憶,他不斷重復著操作動作。
那段時間,王一像著了魔,每天都要反覆訓練,直到無論拐彎還是直行,都可以讓右輪準確壓到自己想要的位置。
距離練準了,下一步,王一把視線放在了時間上。
一次考核中,他發現換擋速度的快慢對訓練成績有著非常大的影響,“有的人1秒,有的人2秒,那我就爭取在每次換擋時間上都比別人快出半秒。”依靠對分秒必爭的執著,王一的成績足足比之前提高了20秒。
“戰友們都管你叫‘車王’,你自己怎麼看待這個別稱?”
“哪有什麼‘車王’,只有不斷攀登的‘高峰’。”聽到記者的問題,王一沉默了片刻,“我相信,高山之巔,一定有最美的風景。”
圖①
“危難時刻見忠誠”的背後——
不一般的錘鍊 不一般的底氣
“王班長,你成網紅了!”
從災區返回營地,王赟赟正在部隊隔離點接受身體檢查。
經過忙碌而緊張的救援,王赟赟難得有調整的時間。他翻閱著手機裏的問候短信,給戰友和親人們回復平安。
面對突如其來的讚美,這名“95”後戰士保持著難得的冷靜。他覺得,自己“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
十幾天前,河南鄭州持續暴雨。王赟赟作為火箭軍某部救援隊的一員,參與了阜外華中心血管病醫院的救助任務。
“整個城市都被水淹了,很多老百姓的車輛漂浮在水面上。”王赟赟説,“那場景讓人心疼。”
受領任務時,王赟赟和戰友們剛從河南省兒童福利院轉移了500多名兒童。來不及休整,救援車輛迅速編隊,向阜外華中心血管病醫院進發。
福利院與醫院分別坐落于城市的東西兩頭。王赟赟翻了翻地圖,兩個目的地之間的直線距離有30多公里,理論上只需要40分鐘左右即可到達。
暴雨,讓這段並不遙遠的路程充滿著未知——城市的主幹道已經被積水淹沒,多處房屋遭到損毀,不少樹木被攔腰折斷……當車隊行駛到高速公路出口時,雨越來越大,車隊指揮員李進成不得不下達停止前進的命令。
一邊是被暴雨圍困的醫院,一邊是極端複雜的路況。當時,作為編隊的頭車,王赟赟是車隊經驗最豐富的駕駛員。李進成問他,“車輛能不能進得去?”王赟赟答:“能,我有信心。”
李進成當即決定,由他帶領王赟赟的車輛先行探路,挺進醫院。
路途比想像中更加艱難。雨滴砸在車窗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雨刷器的擋位已經調到最大,王赟赟的眼前仍是一片模糊。到了離醫院4公里處,積水已經沒過輪胎;再往前,水開始滲入駕駛室……
經驗告訴他,車輛的最大吃水深度只有1米多,如果再往裏走,車輛很有可能熄火,更別提水下未知的險情。有那麼一瞬間,王赟赟覺得自己不是在開車,而是在汪洋裏駕駛著一艘船。
400米、200米、100米……離醫院越來越近,駕駛室內的積水已經沒過了官兵們的膝蓋。
“水進來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腿已經有點不聽使喚了。”王赟赟有點不好意思地説,“説不緊張是假的,但是我有底氣,一定能完成任務。”
王赟赟的這種底氣,源自日復一日的艱苦訓練。
那一年,王赟赟遠赴高原執行某演訓任務。他作為先遣隊員需要駕駛運輸車輛在規定時間內趕到陣地。過去,像王赟赟所在的運輸分隊,只需按照上級指示把物資和器材輸送到位,並不直接參與作戰行動。
這次演訓卻不一樣。導演部規定,運輸車隊需要在無光條件下轉進。這意味著,車輛駕駛員不能打開車燈,編隊只能使用車上的熒光帶和探照燈進行照明。
海拔高、路況差、環境複雜,王赟赟面臨著軍旅生涯前所未有的挑戰。
“各單位注意,前方路段遭受空襲,道路受阻……”拐過一個路口,前方突然出現彈坑、震毀、坑洼等崎嶇路面,車輛開始嚴重顛簸。
“穩住方向盤、調整油門和剎車”……短短幾秒鐘,王赟赟憑藉嫺熟的駕駛技術和穩定的心理素質完成多次緊急避險。最終,車輛雖到達指定地點,卻因超時被扣了分。
“過去汽車兵更多的是把人和物送上戰場,而今天,開車本身也是一場戰鬥。”王赟赟説。
這些年,王赟赟所在部隊常態組織駕駛理論、場地綜合駕駛、夜間駕駛等課目訓練,模擬雨霧天、泥淖地、涉水區等極端駕駛環境,突出夜間載重、隱蔽偽裝、自救互救等課目訓練,全面錘鍊駕駛員“運、住、走、打、藏、管、修”綜合實戰能力,推動駕駛員隊伍從保障型向打仗型轉變。
該部運輸分隊指導員王林也參與了此次醫院的救援行動。軍車涉水前行時,他就在王赟赟的身邊。
“‘一直往前開’的背後,是能力底數的又一次考驗。作為戰鬥力鏈條上的重要一環,我們駕駛員隊伍有能力、有信心跨過一切障礙。” 王林説。
完成任務後,在執行例行隔離的同時,指導員王林給王赟赟佈置了一個新任務——梳理此次救援行動的經驗。王赟赟在彙報中寫道:“危難時刻見忠誠,正因為有著不一般的錘鍊,我們才有不一般的底氣……”
圖②
“極速車手”新跨越
“轟!”立秋時節,高山之巔,第76集團軍某旅駕駛訓練場上掀起滿天煙塵。
兩輛猛士突擊車抵頭相對,猶如被激怒的眼鏡蛇,在16個三角錐間來回競逐。
倒向而行的猛士車駕駛室裏,四級軍士長羅學的雙手不停地在方向盤上舞動。輪胎與地面不停摩擦,發齣劇烈的嘶鳴聲,車輪的印記勾勒出一個個墨色的“8”字。
訓練結束,兩車追逐用時1分25秒。
這是該旅特種倒向追擊訓練的最快紀錄。紀錄創造者羅學是特種駕駛課目的“總教頭”。
翻開這名“總教頭”的成長履歷,一組數據讓人印象深刻——2008年開始接觸特種駕駛,12年駕駛經歷,熟練掌握5種車型,總行車里程超過49萬公里……
對於羅學來説,他對駕駛有著自己獨到的理解——不斷挑戰自我,不斷超越極限。
羅學最早開的是摩托車。他曾借助80釐米的臺子飛過6米的高度,是全旅完成這個動作的第一人。後來,摩托車換成勇士突擊車,他又開始琢磨怎麼壓縮時間進行快速漂移。再後來,他還開過猛士突擊車……
這一次,羅學卻遇上了他駕駛生涯中的最大挑戰——倒向追擊。
倒向追擊是特種駕駛中難度最高的課目之一,也是執行反恐維穩、山地搜剿、通過複雜地段任務的一項重要技能。
“這種特殊的駕駛方式並不是為了‘耍酷’,而是實戰的需要。” 羅學説,在反恐維穩行動中,恐怖分子很可能出現駕車逃跑的情況,而且對方也不可能“一直跑直線”。
為了練就極限車技,羅學下了不少功夫。第一個需要克服的是心理障礙——轉彎時如果方向盤沒有及時轉正,很容易導致翻車。
“在追擊時,轉彎要儘量選擇小角度。”羅學説,他發現大角度轉彎後往往追不上前車,但角度太小又存在風險。
成百上千次地訓練,讓羅學深深喜歡上這門技術。他經常引用電影《飛馳人生》裏的臺詞——“這不是駕駛的技術,這是駕駛的藝術”。他最喜歡聽到對講機裏傳出“漂”字的瞬間——左手猛打方向,右手猛拉手剎或右腳猛踩剎車——車輪在地面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
最近,羅學戴著夜視儀,開始探索全黑條件下的特種駕駛。不久前,羅學參加了一場夜間定點清除行動演練。當“恐怖分子”駕車逃離時,他迅速駕車追擊,成功封堵逃離路線,將目標車輛逼停。
對於開車,羅學坦陳自己“喜歡開快車”。但面對曾經帶過的兵時,羅學的車卻“減速”了。
陸軍“特戰奇兵-2019”比武競賽展開,羅學報名參加特種駕駛的集訓,碰到了自己帶過的兵——上士李靖。於是,羅學主動退出,從隊員轉變成李靖的教練。
最終,李靖不負眾望奪得了冠軍。“快車開久了,要開始‘減速’,多給年輕人創造機會。”羅學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