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年兩次環遊中國,這名老外卻説,我越來越不了解中國……
作者:楊伏山林春茵黃咏綢 彭莉芳
中國改革開放40年,美國人潘維廉一家在特區廈門生活整整31年。
“別叫我老外,我是‘老內’”,62歲的潘維廉説話非常幽默風趣,“我們見證了中國經歷的前所未有的變化,從某些小方面來説,我們甚至也參與了這些變化。”
1988年,潘維廉舉家來到廈門。如今,潘維廉成為福建第一位獲得在華永久居留權的外籍人、廈門市榮譽市民,廈門大學工商管理教育中心教授。
去年底,潘維廉教授出版新書《我不見外——老潘的中國來信》(中、英文版),以30年來47封寫給美國家人朋友的私人信件,紀錄中國改革開放的歷史進程。他把書寄給習近平總書記,習近平總書記則給他回了這樣一封信。
“作為中國改革開放的見證者,這些年你熱情地為廈門、為福建代言,向世界講述真實的中國故事,這種‘不見外’我很讚賞。”
探險家,兩次“環遊中國”
潘維廉最近一次接受中新社記者專訪,是在他第二次自駕環遊中國返回廈門之後。
上世紀90年代初,潘維廉一家駕駛一輛昵稱“豐小田”的麵包車,“八十天環遊中國”。自駕兩萬公里環遊福建和中國東南部之後,又自駕4萬公里環遊中國,一路到西藏再回來。
25年後的今天,潘維廉和廈門大學管理學院師生結伴,“重走”中國城市和鄉村,全程31天,行進上萬公里。潘維廉接受中新社記者專訪時説,目前自己正在整理旅行筆記,介紹中國的“變”與“不變”,不過,他覺得自己“越來越不了解中國了”。
“變化太大了。”潘維廉説,“中國太大了,人那麼多,為什麼能在25年裏發生這麼大的變化,而且即使在偏僻地區,也有很大變化?”
潘維廉以為中國要用五六十年,甚至七八十年才會發生大變化。沒想到只用了25年他就看到巨變。
在8月26日福建電視臺正在熱播的“老潘中國行”節目中,潘維廉走進第十六站:雲南省石林彝族自治縣。一位村民徐立道告訴潘維廉,他是1949年以來,第一個到村裏來的外國人。潘維廉笑説:“我是半個老外,因為我是老外臉,老內心。”
潘維廉還發現,即使在這個幾乎是“無論魏晉”的偏僻小山村裏,不但有水泥路、好房子,還有電和網路,老農都在用微信和淘寶!
潘維廉向記者回憶起, 1994年,他的朋友曾質疑中國“靠海的發展,內地沒發展”,他決定親自走一走,“講述真實的中國故事”。
25年前,他到蘭州,在蘭州最好的賓館住了三天三夜,但是,其中兩天兩夜停水停電,他們一家住在24樓,每天回酒店都苦不堪言。
這次他重返蘭州,問當地人:“你們還停水停電嗎?”
當地人説:“怎麼會停水停電呢?”
潘維廉在微信朋友圈回憶25年前在蘭州的停水停電經歷。
25年前,“沒什麼地方吃飯,我們車上吃,睡”。問路也是一大問題,“因為沒人承認自己不懂路”。內蒙古人指路將他們帶離似有強盜出沒的沙漠地帶,而四川人指路則讓他們折回了西藏,耽誤3天行程。
而如今,到處都是旅館、飯店、新鮮的水果,旅遊紀念品,甚至女士停車位。
潘維廉説,這25年來,中國最大的變化是“道路好太多了”;另一個巨變,“綠化多了”,25年前,中國中西部到處是“土”色,但是現在,西部的很多地方都是綠色。
潘維廉説,此行遇到的人和事讓他再次見識了:“中國有普通話,但沒有普通人”。
有緣人,與中國結緣
潘維廉和中國的緣分,得從上世紀70年代説起。1976年,美國在臺灣還有駐兵。20歲的潘維廉作為美國空軍士兵被派遣臺灣。
他很快愛上這個“美如翡翠”的島嶼。休假時他沿海岸線繞島騎行,為挪威傳教士經營的兒童醫院募捐。
在潘維廉的回憶中,任何經歷都自帶笑點。天氣酷熱,他用薄的白色中式壽衣布裁衣服穿,這身打扮和他的外國人樣貌,把不少偏遠山區的臺胞嚇到尖叫:“鬼啊!”但也有經歷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老人指出:這分明是“洋鬼子”!
這段臺灣經歷,對潘維廉影響至深。他對海峽對岸的大陸産生了興趣,當他娶了一位在臺灣出生長大的美國女孩蘇珊娜為妻後,還把她也帶到了中國大陸。
1988年,潘維廉管理學博士一畢業,就做出改變一生的決定:賣掉經營多時的金融公司,和蘇珊娜帶著兩個年幼的孩子來到廈門。
當時,全中國只有廈門大學為留學生提供住宿,潘維廉本來想在廈門學一兩年中文,再去別的地方,沒想到,一到廈門,就愛上了。
潘維廉曾在中山路丟了個包,包裏有護照以及兩個月工資。一個裁縫師傅撿到後歸還了包,還謝絕了潘維廉的酬謝。“後來我才知道,裁縫工作很辛苦。我再去找他時,他已因病去世了,我為此非常傷心。”潘維廉説。
來大陸不到一年,潘維廉就得到了廈門大學管理學院外籍工商管理碩士教師的職位。每當週五的晚上,二三十名學生擠進他的廈門大學淩峰公寓。他們在院子裏的乒乓球桌包餃子,潘維廉彈吉他,教學生們唱西方歌曲。
潘維廉眼中的廈門大學教授也很有趣,他在《老外不見外》一書中寫道:
早起的人群中,“一群群看似羸弱實則身體強健的老太太(退休教授)或揮舞著中國折扇或揮舞著紅緞帶和亮晃晃的劍(估計是用來對付桀驁不馴的女婿),練習各種複雜多變的招式,他們時常督促:‘一起來吧,潘教授!’但所謂‘心態決定年齡’,我是永遠也趕不上這些時髦老太太的步伐了。”
而關於喝茶,潘維廉是這樣描述的:
每星期至少一到兩次,我停下來喝茶——“煩躁地等著他們花20分鐘洗滌茶具、燒水、倒茶,接下來的20分鐘,便用小巧的閩南茶杯細細品嘗兩口。”
慢慢地,他開始享受這種方式。
初到中國,“沒有車”是最大的衝擊之一。潘維廉清楚記得,1988年整個廈門只有3路公交線,3個公交站點:輪渡、火車站和廈大。那時的公交車是木地板的,汽車尾氣會鑽到車廂裏來。“人上車的時候是白的,下車的時候是黑的。”
為了方便帶著妻子和兒子出去,潘維廉還多次找政府申請,並寫下保證書,才買到一輛腳蹬三輪車。有一次,潘維廉正蹬著三輪車,有一對年輕人攔下他問:“去中山公園多少錢?”原來,他們以為潘維廉是人力車夫。每次回憶起這段趣事,潘維廉都哈哈大笑。
潘維廉一家在廈門擁有的第一輛車——三輪車(1988年10月)。供圖
潘維廉的大兒子出生於1986年,小兒子出生於1988年。潘維廉在廈大教工的住宅區發起興建一個兒童樂園。他自掏腰包買水泥,並親自搬運石塊壘起一座假山,還裝上了噴泉。
後來,他又在一棵相思樹上搭了一間“空中小木屋”,用白鐵皮做了一個滑梯。他還去海邊,向漁民討了一個舊浮球,從自己的車上卸下一個舊輪胎,造出了孩子們喜歡玩的鞦韆。
初到中國,潘維廉漸漸愛上中國美食,同時也想念舌尖上的美國。買不到正宗的美式麵包,潘維廉就乘船,再轉車,花了兩三天,從漳州買回石磨。一家人自己磨小麥,做美式麵包。
他還曾蹬著自行車來回3個小時跑到廈門信達湖裏經濟特區免稅店買蛋黃醬,意外收穫買到金槍魚,“這讓其他外國人全都興衝衝地騎自行車飛奔去買”。
為了奉蘇珊娜之命,買到感恩節的火雞,潘維廉亦在廈門外事辦年輕同志的陪伴下,騎自行車去鄉下尋覓,遇到各種波折,又遭遇養雞農戶不肯賣,幸好外事辦同志一番又一番解釋,終於完成任務。潘維廉只聽懂了“他老婆”三個字,對方心領神會的笑容令他感慨:“中國人太清楚家庭和睦的重要性了。”
如今,廈門有6家沃爾瑪購物廣場、1家山姆會員商店、多家法國家樂福、1家德國麥德龍,還有超過6家大型購物商場。“我們能夠買到過去極度渴求的外國食品和産品----儘管現如今我們基本只吃中國食物了。”
代言人,讓西方人更了解中國
潘維廉對弱勢群體抱有同情之心。他和蘇珊娜資助了12名希望工程孩子,還通過福建山城龍岩的孤兒教育計劃,幫助了幾十位孤兒。
他在寫給友人的信中同樣讚許中國人“回饋祖國”的愛國之情。他這樣寫道:
一貧如洗的海外華僑,把微薄收入的大部分寄回家鄉,當數以百萬的人這樣做,這些微薄的回饋積少成多,讓中國熬過因西方鴉片貿易而被榨幹的一個世紀。如今,海外華僑仍每年捐資中國興辦學校、發展大學教育、開辦孤兒院、修建馬路等。
他尤其提到了廈門大學校主陳嘉庚,還提到另一位賺得“百萬身家”的保姆,幫助成千上萬人脫貧。
資料圖:陳嘉庚。圖源自廈門大學官網
潘維廉來自西方,最了解西方對中國的偏見。身為廈大管理學院的外籍教授和學者,他希望能讓西方人更全面客觀地認識中國。
潘維廉位於廈門大學嘉庚樓的辦公室不到10平方米,書櫃裏、空地上,堆滿了關於中國歷史的書,其中很多書都是英文版的,他在進行跨文化研究。
為了讓更多外國人了解廈門,潘維廉製作了英文網頁,還寫了10多本介紹廈門的英文書籍。寫著寫著,這個“廈門通”發現,其實不僅“老外”,一些年輕的廈門人也太不了解家鄉。於是他開始出版中文版。“年輕人只有懂得歷史,才有信心走向未來。”他説。
2019年潘維廉出席廈門海關文聯“人文講壇”暨廈門公益講堂“朱媽講堂”併發表講話,會上他表情豐富、語言幽默、並伴有各種奇妙的手勢。供圖
目前,潘維廉已經著有《魅力廈門》《魅力福建》《魅力泉州》等多本著作,還將策劃實施出版“老潘看中國”系列叢書。
隨著對廈門的日漸了解,他熱衷於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做這片土地的“代言人”。除了著書立説,向海外介紹中國的同時,潘維廉也以自己的親身經歷幫助中國在世界上發聲。
2002年,他作為廈門市的發言人,傾情講述廈門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故事,為廈門獲得國際花園城市金獎立下大功。此後幾年,潘維廉還先後幫助福建泉州、上海松江區、常州武進區獲得國際花園城市金獎。
在潘維廉看來,中國不僅開放,而且與西方靠戰爭和強權推進對外貿易不同,中國走的是和平貿易之路,“中國人做生意不靠刀劍,中國在歷史上是唯一的完全靠經濟發展而成為‘超級大國’的國家。”
“我很高興,我那些在1990年代早期跑到海外的許多學生已經回到中國。”潘維廉説,他們在中國取得了很大的成功,“我很欣慰我能夠説,‘我早就告訴過你了!’”
來源:福建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