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貿易戰下,義烏人的生意還好嗎

2018-11-07 09:32:00
來源:環球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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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球時報赴義烏特派記者 白雲怡】編者按:美元貶值時訂單下降,世界盃期間滿是火熱的忙碌景象,特朗普選戰時旗幟行業迎來春天……有“世界小商品之都”之稱的浙江義烏被認為是經濟走勢的“晴雨錶”,每當國際環境發生變化,這裡往往在第一時間有所反應。眼下,中美正在經歷一場全球矚目的經貿摩擦。在這場交鋒中,中國低端産品被認為首先會受“戰火”波及。一時間,象徵著中國市場經濟活力的義烏中小企業家仿佛站在風口浪尖上。他們不僅面臨中美貿易戰帶來的不確定性,還有歐洲以及新興市場增長放緩帶來的需求下降、電商蓬勃發展等挑戰。在複雜的時代背景下,身在義烏的商人有怎樣的苦惱,又懷揣著什麼樣的希望?近日,《環球時報》記者走訪了這座城市想要一探究竟。

  部分行業的“溫度”有變化

  “來自美國的訂單比去年下滑30%至40%”

  從義烏機場出發,乘車向東行進半個多小時,一片巨大的建築群映入眼簾——這裡就是著名的義烏國際商貿城。在這個總面積達550萬平方米、由5個區域構成的市場中,有經營紡織品、五金、燈具、文具等各類商品的7.5萬個商位。有人計算過,如果在每個商位逗留3分鐘,按每天8小時計算,逛完整個義烏國際商貿城需要近一年半的時間。

  主營泳衣加工與銷售的季冬初便是這數萬名義烏商人之一。對他來説,今年的冬意來得格外早,因為“來自美國的訂單比去年下滑了30%至40%”。美國是季冬初所在的志恒服飾有限公司的“大客戶”。該企業每年2000萬元的銷售額中有六成業務量依賴出口,而龐大的美國市場又佔出口總額中的六成以上。 

  泳衣類産品並不在美國前兩輪對華加徵關稅的項目中,導致其訂單量下滑的主要原因是不確定的“心理預期”。“很多美國進口商不敢下單了。他們擔心,現在下單,萬一交貨時突然被徵稅了怎麼辦。”季冬初對《環球時報》記者説,“我們和不少客戶研判過,如果加徵10%的關稅,我們和中間商、進口商三家平攤,一家減少3%左右的利潤點,還可以勉強抹平成本上升。但如果稅率到了25%,那就無論如何也承擔不起了,因為我們的利潤率一共也就8%左右。”

  季冬初的身後有好幾家為自己公司代工的小工廠。每年秋冬季,他都會去這些工廠考察生産情況,但今年他沒有去。“往年這些替我們做加工的工廠,今年有70%到現在都沒開工,因為沒接到訂單。10月和11月本來該是最繁忙的加工季。”這名浙江商人向記者感嘆,“你一下就能感受到整個行業的溫度變化。”

  走過季冬初商鋪所在的服裝區,商貿城的另一端是聖誕商品銷售區。在這裡,聖誕樹、聖誕老人、麋鹿玩具、雪花飾品、綵燈彩帶等商品琳瑯滿目。儘管相比其他商品區,聖誕商品區域的面積並不大。但許多人不知道的是,義烏600多家企業生産著全球2/3的聖誕用品,其中一些企業30%的訂單來自美國。

  蔣江平是上世紀末最早一批試水聖誕用品的義烏商人。當《環球時報》記者來到他的店舖時,他正在埋頭算賬,四週墻壁上挂滿了各式聖誕帽樣品。蔣江平告訴記者,他的美國客戶不多,中美貿易戰的影響更多體現在原材料成本的變化上。與往年規律性極強、跟隨季節而浮動的價格不同,今年許多原材料成本的變化軌跡可謂“前所未有”。

  “我們做聖誕帽的化纖布料等都是石油提煉品。貿易戰開打後原油價格一度大漲,這些材料作為下游産品也跟著漲價。當然,石油價格變動到底是不是貿易戰導致的我也説不清楚,但我覺得和它有密切聯繫。”蔣江平指著墻上一頂頂帽子説,“7月,中美加徵關稅的措施正式生效,各種原材料幾乎從8月1日起就開始漲價,9月又漲了一輪。比如這頂帽子的布料,之前是9000元/噸,現在漲到1.02萬元/噸;還有這種毛絨,從7.5元/米漲到9.8元/米。這導致今年8月以後交貨的許多單子,大概佔全年訂單量的40%左右吧,我們都沒怎麼賺到錢。”

  除了對華貿易戰,美國今年其他一些政策也在義烏激起漣漪,比如對伊朗和土耳其發動制裁,這兩個國家都是義烏的傳統出口市場。“我們今年對伊朗和土耳其的銷量都有一定萎縮,因為擔心被美國制裁。”一些商戶告訴記者。

  義烏商人積極應對,樂觀看未來

  “世界這麼大,不是只有美國一個國家”

  儘管不少義烏商戶都談到貿易戰的影響,但在這裡,《環球時報》記者感受到的並不是悲觀消極的氛圍,而是千方百計突破困難、尋求發展新路徑的積極樂觀情緒。

  “貓有貓的路,狗有狗的路。多找辦法,總能填補上損失。”季冬初掰著手指對《環球時報》記者細數著他們的應對之策:“我們正試著直接聯繫一些美國的進口商,好跨過進出口公司等中間環節,這樣能節省一些成本;同時多做點內銷,現在國內市場越來越大,尤其是很多學校都為孩子開設游泳課;再加上匯率貶值抵掉一點損失,我們在設計環節再加強一點……所有加起來,也能把影響消化不少。”

  金女士是國際商貿城三區做文具的商戶。儘管今年的美國客人有所減少,但她並不擔心,因為産品的客人“比較多元化”。“歐洲、中東、東南亞等地區的單子我們都有,雖然這些地方有時更偏好中低端産品,利潤率較低,但勝在量大。”金女士一邊理貨一邊向《環球時報》記者反問道:“世界這麼大,又不是只有美國一個國家,對吧?我們還是正常做買賣,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這名看上去不到40歲的女商人對未來很樂觀,覺得這場不見硝煙的戰爭打不了太久,因為“要真打到成本上漲我們消化不了的程度,美國市場上的消費品價格也得水漲船高,他們的民眾吃不消,特朗普就得下臺”。

  金女士的樂觀心態並非沒有依據。浙江省進出口數據顯示,儘管外部貿易環境不穩,但在2018年前三季度,該省的進出口總額仍然高達2.11萬億元人民幣,同比增長12.5%,其中出口增長9.7%,達到1.57萬億元。

  與此同時,有一些生意人嗅到變化的氣息,轉而投身進口行業,這在一向以出口為導向的義烏顯得頗不尋常。施新雨是義烏泰美家全球優選的總經理,當《環球時報》記者來到義烏採訪時,他正打算前往上海參加進博會,尋找更優質、更廣泛的貨源。“國內市場對各類消費品的需求量很大。”施新雨對記者這樣解釋自己轉行的初衷,不過他也表示,“在這個贏家通吃的時代,像我們義烏這樣傳統做出口的中小企業,要做進口還需要面臨如何打開銷售渠道、如何打造物流包裝等各個環節的問題,挑戰依然非常巨大”。

  有意思的是,還有許多商家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原本就對美國市場不那麼感冒”,因為出口美國的程式太複雜,各種要求多,政策也時不時變化,很多商品經常利潤很薄。“如果有美國客人來找我們做生意當然會做,但我們也沒太大興趣發掘更多美國客戶,”有的商戶告訴記者,“如果現在這種情況持續下去,未來我們還會要求美國客戶付現金,降低我們自身面臨的風險。”

  面對外部挑戰、內部監管加強……

  一名女商人的目標:與“德國製造”爭高下

  除了貿易戰,義烏還需要面對更多挑戰:就外部而言,歐洲以及新興市場經濟增長放緩導致需求下滑,印度和東南亞國家憑藉勞動力成本優勢成為中國中低端消費品生産的有力競爭對手;從內部來看,在中國城市轉型升級的背景下,安全監管、環保等政策措施愈發嚴格,許多小微企業不得不搬離或關停。對義烏而言,尋找産業升級等新出路已迫在眉睫。 

  王曉娜所在的古樂扎德五金工具是首批嘗到産業升級甜頭的企業之一。該公司主營高端農用、工用和建築用五金用具,去年一年的出口總額大約是6000萬元,其中超過40%是高附加值産品。今年,他們的銷售總額預計將“逆勢”上漲至少10%。王曉娜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期間,時不時有外國客人走入店舖,向她詢問各類産品的報價。

  王曉娜告訴記者,她的公司從3年前開始主攻高端市場。“比如這把鉗子,前端這塊是鉻釩鋼,專業的工業高端鋼,建築和工業上用的鋼絲、鐵釘都可以夾斷,且耐用性很強,至少可以夾2000次。”王曉娜對《環球時報》記者説,“不要小看這把小小的鉗子,這樣品質的現在全世界只有中國和德國造得出來,其生産環節也無法轉移到東南亞,因為那裏不具備技術、成熟的産業鏈及其所需的工人。所以別人每把賣8.5元,我們賣13.5元,照樣很多人願意買。而且,它的利潤率可以達到30%,這一利潤空間意味著我們消化外部風險的能力比較強。”

  這名女商人還有更雄心勃勃的計劃:她要在未來3年繼續提升産品品質,好在全球市場上與“德國製造”一爭高下。“現在很多客人還是對德國貨更信賴一些,這也正常,德國人花了幾十年的時間才有了今日的積澱。但我相信,不出三五年,至少在我們這個小領域,‘中國製造’肯定可以和‘德國製造’分庭抗禮。”

  在義烏人為求變求發展而努力的同時,義烏當地政府也在加快推動這座城市的轉型。在國際商貿城中,義烏市科技局專門開設一個高新技術産品體驗館,在這裡展示智慧家居、3D列印筆、抑菌刷毛牙刷等“更新換代”後更具科技含量的産品,為義烏小商品的未來指出方向。

  與此同時,義烏政府也在加大對電子商務的扶持,先後成立了26個電商産業園,以解決義烏小商品“産”與“銷”的結合問題。在實地走訪過程中,《環球時報》記者發現,不同於外界對“電商打垮義烏小商品城”的簡單想像,義烏生意人對電商相當歡迎。許多人告訴記者,電商為他們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銷售量,而由於義烏主要面對的是大宗採購,客戶依然需要到實體店看過貨品後才下單,“只是現代通信技術讓他們減少了親自前來的次數”。

  在剛剛結束的第24屆中國義烏國際小商品博覽會上,義烏共吸引20.4萬多名訪客和買家,同比增長13.09%。博覽會期間達成6萬多筆交易和合作意向,總成交額184.28億元,同比增長3.1%。

  數據的增長固然讓人欣慰,而人的變化則更令人驚喜。在和《環球時報》記者討論中美貿易戰和其他種種挑戰時,施新雨突然講了這樣一段話:“人類正在從‘大工業’時代邁向‘數字化’時代,所有的邏輯都會推倒重建:工業時代是線性的、連續的、可預測的;數字時代卻是中斷點的、突變的、不可預測的。工業時代在於佔有和擁有,數字時代在於流動和分享。”他告訴《環球時報》記者,這些描述來自於他最近看的一本書:《世界在變軟》。一瞬間,眼前的這名浙商仿佛與30多年前“雞毛換糖”的義烏人的影像重疊在了一起,穿過時間的光影,兩者的形象似乎既一樣,又不一樣。

  或許,義烏和義烏人都在經歷著一場時代的嬗變。

[責任編輯:張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