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楷模”到“叛徒” 特朗普眼中的哈雷為何變了?
【環球時報駐美國、德國特約記者 潘秋辰 陳聖源 青木 環球時報記者 杜海川 王會聰】為躲避歐盟對美報復性關稅,美國哈雷戴維森(簡稱哈雷)公司宣佈將把部分生産線遷到國外,這激怒了美國總統特朗普。他先是抨擊哈雷“第一個舉白旗”,然後威脅説海外建廠將是哈雷的“末日”。自參加大選時起,特朗普便疾呼“美國優先”,上臺後不久即宣稱“美國製造”必須回歸,他還曾公開強調哈雷是“美國製造”的榜樣。如今哈雷“落跑”,的確有些諷刺。有著100多年曆史的哈雷是美國最具代表性的企業之一,濃縮了美國一個世紀以來商業品牌的發展史,哈雷摩托堪稱“美國貨”的代表。過去30多年,除特朗普外,多位美國總統曾親自為哈雷站臺,它被賦予“美國精神”,民族主義自然也成為其品牌的一部分。但如今,在美國主動挑起的貿易戰中,哈雷成了犧牲品,而它也許只是第一個。
總統發脾氣背後的“交往”軼事
“哈雷戴維森,感謝你們,感謝你們在美國製造産品。”去年2月2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在白宮接待哈雷公司的CEO及一眾高管、工會代表:“我尤其對鋼鐵工人和機械師來做客感到榮幸。這裡誰是鋼鐵工人?你們本質上都是,不是嗎?”
在特朗普因哈雷事件大發雷霆後,很多媒體提到他與哈雷的這段交集。當時特朗普上任還不到半個月,當這些來客騎著炫酷的哈雷摩托登場後,特朗普非常興奮,對著鏡頭稱讚哈雷是“美國真正的象徵”(圖②)。由於哈雷公司總部所在地密爾沃基就在威斯康星州,他還表示要感謝威斯康星的民眾:“偉大的人民,了不起的人民,他們做到了(特朗普在該州選舉獲勝——編者注)。”
這次會面僅一年後,特朗普宣佈對進口鋼鋁加徵關稅,拉開一場混亂國際貿易糾紛的序幕,被他點名稱讚的哈雷成為歐盟反擊的顯著目標。由於歐洲是哈雷在本土之外的第一大市場,哈雷作出前述決定。但對特朗普來説,這完全顛覆了他竭力打造的“美企楷模”形象。
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副主任宋國友對《環球時報》記者説,特朗普認為自己一直在為以哈雷為代表的美國本土品牌浴血奮戰,想不到哈雷卻“跑了”,這讓他感情上接受不了。而且,特朗普的公信力可能因此受到傷害,他此前對産業工人和選民描繪的情況被證偽,所以有些惱羞成怒。
哈雷讓特朗普感到憤怒,不只因該企業本次的決定。之前哈雷曾宣佈將在泰國建廠,理由是特朗普政府退出跨太平洋夥伴關係協定(TPP)後,美國出口到泰國的摩托車要被徵收高額關稅。
巧的是,特朗普28日將到威斯康星主持中國臺灣鴻海集團廠房的破土典禮,哈雷的總部就在附近。不少媒體估計特朗普將繼續“發炮”,而這會讓當地共和黨高層特別是州長沃克尷尬。
沃克曾騎著哈雷摩托穿越全州,以推進當地旅遊業。2015年沃克參加總統選舉後,第一週的行程有一半與哈雷摩托商店有關。那年,在一場總統參選人辯論中,沃克稱,如果成為總統,他在特勤局的代號將是“哈雷”。沃克對哈雷摩托的熱愛遭到同為參選人的特朗普的嘲笑。特朗普當選總統後,兩人修補關係,在特朗普參觀哈雷工廠的計劃流産後,沃克邀他乘哈雷摩托兜風,然後有了哈雷公司高管的白宮之行。
實際上,特朗普本人也是哈雷的“粉絲”。美媒稱,特朗普當選總統前家中有哈雷奢華重機車藏品,他還將一輛哈雷“鍍金戰車”放在紐約特朗普大廈展出。據美國《時代》網站報道,2016年大選期間,特朗普經常談論哈雷公司,很多哈雷摩托愛好者是特朗普支援者;一個“飛車族”團體積極幫助特朗普競選團隊協調和組織競選活動,其中很多人都是哈雷的忠實客戶。
百年曆史積澱出的“民族品牌”
“寶貝,這不是一輛摩托車,這是一架直升機。”在電影《低俗小説》中,布魯斯 威利斯有這樣一句臺詞,當時他騎著一輛偷來的哈雷摩托。
成立於1903年的哈雷公司,經歷了一個多世紀的沉浮與積澱,如今可以説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美國“民族”品牌。創立之初,哈雷摩托車因結實耐用,廣受歡迎。該品牌曾將農村居民當作重要客戶群,早期的廣告稱印第安農民喜歡這種交通工具,因為其引擎噪音小,不會驚擾馬匹——這迥異於如今哈雷給人們的印象。
從1908年起,美國警方就成為哈雷的客戶。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哈雷因生産大量軍用摩托車而聲名大振(圖①)。上世紀20年代,哈雷賺了個盆滿缽滿,但大蕭條的到來對它造成巨大衝擊。幸運的是,二戰的爆發給它帶來了機遇。
二戰期間,哈雷公司夜以繼日地滿足來自美國及其盟國的訂單。專門研究反叛文化的人類學學者威廉 杜拉尼在其著作中稱,二戰結束後,美國退伍軍人紛紛購買哈雷摩托。遍佈全美的“騎友俱樂部”讓老兵們彼此找到戰友的感覺,也給他們的平民生活注入興奮元素。此後,哈雷摩托與“反叛”聯繫起來,逐漸成為一些影片中反叛形象的標配。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日本摩托車大舉進入美國市場,並以迥異於哈雷的“好人”形象搶佔市場份額。意外的是,本田等品牌的“好人”廣告攻勢反而增加了美國人對哈雷的好感。接下來,在同日本的競爭中,“保護哈雷”同“保護美國”畫上等號。
1982年,哈雷公司贏得一項反傾銷官司,促使時任美國總統裏根向哈雷的日本競爭對手加徵關稅。這為哈雷重新生産一些經典車型贏得時間。1987年,哈雷公司要求裏根政府取消對日本對手加徵的關稅。同年,裏根前往該公司的工廠參觀(圖③)。此後,美國總統參觀哈雷工廠似乎成為一個傳統,無論是克林頓,還是小布希,都有過此類行程。
過去幾十年,通過廣告、電影,哈雷成功塑造出哈雷騎士自由、不羈、獨立的形象。哈雷摩托的騎手雖然相對小眾,但他們來自各行各業。“愛國”也是哈雷形象的一個元素,每年“國殤日”,40余萬摩托騎士在華盛頓舉行壯觀的“滾雷”遊行示威。
儘管有這樣的輝煌和背景,哈雷依然身處困境。近年來,哈雷公司的銷售額不斷下降,本土市場萎縮。今年初,哈雷宣佈將關閉堪薩斯城工廠,裁員數百人。而歐洲是哈雷最重要的增長市場。
德國科隆大學經濟學者羅多夫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買哈雷摩托的歐洲人多是“嬰兒潮一代”和“X世代”,他們受美國文化影響很深。好萊塢電影《終結者》中阿諾德 施瓦辛格騎哈雷摩托的形象,在這兩代人中印象極其深刻。不過,歐洲的“哈雷一代”正在老去,哈雷在那裏同樣面臨脫離年輕人的問題。
柏林的摩托車迷羅伯特對《環球時報》記者説,哈雷不僅是有錢人的最愛,更受摩托車黨的青睞。但哈雷在歐洲留下的是“守舊”的“老美國”形象,年輕人更喜歡來自歐洲和亞洲的電動或混合動力摩托。
眼下,哈雷公司正積極嘗試改善局面,去年宣佈要將國際銷售份額提高到50%。而特朗普的“美國優先”,與哈雷的未來規劃相背而行。
美國人的心情:有惋惜,有豁達
“哈雷,美國百年自由之精神”,美國學者約瑟夫 林奇曾撰文稱,或許20世紀的任何其他産品,都不會像哈雷摩托那樣被推崇為美國的象徵之一。美國“石英”財經網的描述更不客氣:“它表現出強烈的個人主義、放蕩不羈的精神和充滿野性的男子氣概。其如公豬嚎叫的巨響使人想起美國對反叛和‘反英雄’怪異的偏好。”
“石英”網站的文章稱,哈雷的重要不局限于其是美國例外論的“符號”之一,哈雷經歷了美國工業化、兩次世界大戰、大蕭條甚至幾場貿易戰,它為外界提供了了解美國製造業及社會變遷的素材,此類變遷曾使美國“偉大”,如今又使其處於貿易戰邊緣。
客觀來説,哈雷轉移部分産能對熱衷“美國製造”的人會造成一些衝擊。美國北達科他州《論壇報》採訪當地一個哈雷摩托騎友俱樂部,一名會員表示,他不想看到美國工作外流,但他理解哈雷的選擇。《環球時報》記者隨機採訪了數名美國人,他們有的表示惋惜,但多數豁達。
六十多歲的沃特斯是一名老兵,也是“滾雷”摩托車隊的一員。每逢“國殤日”,他一定整裝前行,與數十萬來自全國各地的老兵一起騎著哈雷摩托車,匯聚到華盛頓。他説,他們把自己對生命和人生的感悟情懷全寄託在哈雷摩托車上。
基思是一名高中數學教師,他自覺對“美國製造”感悟很深,認為它們品質可靠,並列舉通用、林肯、凱迪拉克、道奇、福特等品牌。不過,他承認人們的觀念轉變很快,更多美國本土品牌可能會消失或被收購。一名叫瑞德的家庭主婦説,她經常從網上購物,方便又實惠,她知道很多産品不是“美國製造”,“但那又有什麼關係呢?美國本土品牌需要生存,哪適合就到哪去,這是規律,不可抗拒”。
瓊斯女士是一家外貿公司的經理,在她看來,復興“美國製造”僅僅是一個願望,現實是美國的外來産品遠比本土品牌多,特別是生活日用品。“如果‘美國製造’要麼成本太高,要麼更新太慢,為什麼還要用自己的短處去PK別人的長處呢?政府的政策如果沒能保住北極牌冰箱、通用公司洗衣機、惠而浦洗碗機等本土品牌,反而擾亂了國際貿易市場,那就得不償失了。”
在美國人心中,哈雷及前述汽車、家電品牌是最知名的“美國貨”,它們中有不少品牌被混亂的貿易紛爭殃及。宋國友説,除了哈雷摩托,美國汽車業是歷次貿易戰的主要波及對象。特朗普給外國産汽車加稅,以保護“總統座駕”凱迪拉克為代表的美國汽車品牌,但美國汽車廠商多是全球投資、全球生産,特朗普的關稅政策實則傷害了自己。
對於沒有贏家的貿易戰來説,哈雷的故事也許只是個開始。“我們需要更多的‘哈雷決策’”,德國《時代週報》26日的一篇文章稱,哈雷事件是對特朗普“石器時代保護主義”的警示。在歐洲,其他美國行業和公司也正成為目標,比如化學品以及獲得大量政府合同的美國公司。“當‘哈雷事件’變成‘哈雷現象’時,美國選民會讓特朗普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