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法過招”:談-崩-談,美朝“單曲迴圈”25年!
“美國一直在跟朝鮮談……25年了。空談解決不了問題!”在上周美國總統特朗普爽快地答應與朝鮮領導人舉行一場會晤後,震驚的美國媒體迅速翻出他這句“名言”,並不斷提起他“羞辱”國務卿蒂勒森的話——對朝外交努力是“浪費時間”。究竟什麼變了?不清楚,“一切都可能取決於總統的個性”。這些都不重要了。一旦舉行,5月美朝峰會會談什麼?有人説應該是“緩和與接觸”,也有學者認為美國會發出明確而強硬的信號。他們都有依據,即過去25年,幾任美國總統與三代朝鮮領導人打交道的經驗教訓。那些年,半島風起雲湧,美朝關係緊張與緩和交替,或者説一直是希望與失望的迴圈——很大程度上塑造了美國輿論和公眾的“朝鮮觀”。其實對朝鮮來説,何嘗不是如此。
克林頓——從劍拔弩張到成為“老朋友”
“特朗普並非首位受到朝方邀請的美國在任總統,但他是第一個接受邀請的。”在美朝首腦5月會晤的消息傳出後,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稱,舉行一場高調、一對一的領導人會晤,一直是朝鮮的目標,朝鮮現任領導人金正恩的父親金正日就曾想與美國總統比爾 克林頓會晤。
在特朗普之前,克林頓是最接近與朝鮮領導人面對面坐在一起的美國在任總統。2000年,即第二任期結束前,克林頓曾考慮過赴平壤的可能性。但他不確定這樣的峰會最終能達成什麼,於是派時任國務卿奧爾布賴特前去試水。“克林頓總統明智地表示:只有一切就緒我才會前往。我將派國務卿去……這沒有讓朝鮮人感到興奮”,身在比利時的奧爾布賴特上週五回憶説。
奧爾布賴特卸任後在自己的回憶錄中記載過當年的情形:因忙於巴以和談,克林頓提出邀請朝鮮領導人到華盛頓。但根據外交禮節,朝方邀請在先,理應先由克林頓訪朝,因此,朝鮮方面拒絕了邀請。據奧爾布賴特回憶,在她離開白宮的那天,克林頓曾向她抱怨説,當初應抓住去朝鮮的機會,而不是待在華盛頓推動中東和談。
即便如此,美朝兩國關係緩和也在克林頓時期,特別是2000年達到頂峰。那年10月,克林頓接見了訪美的朝鮮最高領袖金正日的特使趙明錄次帥,兩國發表公報稱對彼此沒有“敵意”。接著,奧爾布賴特前往平壤,雙方會談已涉及兩國關係正常化等議題。由於這層關係,當2009年半島局勢緊張時,美國派出“朝鮮人民的老朋友”克林頓去朝鮮“撈人”——兩名被扣押的美國記者。
但克林頓時期的美朝關係卻是以危機開始的。1993年3月12日,克林頓上任僅一月有餘,朝鮮拒絕一項國際原子能機構提出的特別核查要求並宣佈退出核不擴散條約(NPT)的意向。據喬治 華盛頓大學國家安全檔案館一份解密文件,到1994年朝核問題惡化時,美國已考慮對朝動武,其他選項還包括尋求更嚴厲的聯合國制裁、增加駐韓軍隊等。
危機時刻,美國前總統吉米 卡特在1994年6月訪朝。他與金日成舉行會談——後者在三周後去世,為繼續後來被稱為《框架協議》的談判做好準備,即朝鮮承諾以美國提供輕水反應堆、石油等援助物資為交換條件,凍結核計劃。
《框架協議》是克林頓任內一直奉行的對朝政策。但美朝關係往往是取得突破之後,又迎來新的緊張或危機。正如《紐約時報》今年3月9日回顧所稱,“通往美朝會談的道路向來崎嶇不平”,雖然克林頓同意了,但國會經常阻撓向朝鮮提供燃料並拒絕立刻取消制裁,也沒有建造承諾中的輕水反應堆。等到新總統上任時,危機出現了。
小布希——從“邪惡軸心”到“親愛的委員長”
正如民主黨人奧巴馬達成的伊核協議遭到特朗普嗤之以鼻,2001年共和黨總統小布希上臺後,克林頓時期的《框架協議》被他視為糟糕的協議。小布希拒絕重申美朝“沒有敵意的公報”,與此同時,國務卿鮑威爾因建議沿襲克林頓政府對朝政策而遭“粗暴制止”。
2002年1月,小布希在國情咨文中將朝鮮、伊朗、伊拉克一併列為“邪惡軸心”。接著,美國入侵伊拉克,以“反恐戰爭”為名,鼓吹推翻“邪惡軸心”國家政權的信條,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曾提議把“推翻朝鮮政權”當作官方政策,副國務卿博爾頓警告金正日要從伊拉克“得到恰當的教訓”。
《華盛頓郵報》去年8月的一篇報道稱,2002年,在小布希政府將主要心思用於對付伊拉克時,朝鮮“非常好戰”地證實所謂濃縮鈾項目。作為回應,小布希政府終止對朝燃油供應,隨後朝鮮趕走聯合國核查人員。2003年,朝鮮宣佈退出核不擴散條約,多邊談判成為解決朝核問題的新希望。2006年10月,金正日下令進行第一次核子試驗。
小布希第一任期及第二任期初對朝強硬,不僅對美朝高層會晤比較冷淡,還在2004年大選期間公開發表敵視朝鮮言論,甚至對朝鮮領導人進行指名道姓的攻擊。但面對現實,他逐漸軟化立場。在2006年國情咨文中,小布希明顯改變了以往對朝鮮的敵對論調。2007年,美朝代表在柏林舉行直接會談。同年底,小布希破天荒地給朝鮮領導人金正日寫信,信中稱“親愛的委員長……”並手寫簽名。小布希政府還批准紐約愛樂樂團赴朝鮮演出。第二年,小布希政府將朝鮮從“支援恐怖主義”名單中移出(去年11月,特朗普把朝鮮重新列入名單——編者注)。
美國資深媒體人格倫 凱斯勒回顧這段歷史時説,朝鮮首次進行核子試驗後,小布希政府“不顧一切”地試圖與平壤達成新協議,但都以失敗而告終,“核妖怪”已經從瓶子中出來。之後小布希仍在堅持談判,即便朝鮮已在理論上越過小布希在2003年劃定的“紅線”:不得向其他方轉讓核技術。
奧巴馬——深得“蟒蛇派”精髓?
如果基於對朝政策將克林頓定義為鴿派,小布希為鷹派,那麼採取“戰略忍耐”立場的奧巴馬可謂蟒蛇派(通過纏繞讓你窒息)。奧巴馬就任總統時承諾“要向任何願意鬆開拳頭的敵人伸出手”,但實際上卻熱衷用經濟制裁、外交壓力和軍事威懾對付朝鮮。據説推銷這一政策最得力的“吹鼓手”包括傳統基金會亞洲政策專家布魯斯 克林格、前副助理國務卿埃文斯 裏維爾、塔夫斯大學朝鮮問題專家李晟允等。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在奧巴馬政府看來,美國在小布希時期已成為朝核問題輸家,幾乎懶得去重啟無核化談判。據《華盛頓郵報》報道,有美國官員私下表示,當奧巴馬團隊入主白宮查看那段外交史後,他們對小布希政府提出的讓步感到震驚。在小布希執政8年期間反覆無常的談判中,朝鮮改善了對核技術的掌握。有意思的是,還有克林頓政府時期官員承認,他們從未想過將必須履行承諾為朝鮮建輕水反應堆,因為他們認為朝鮮政權將很快分崩離析。
“這是同樣的模式,以前我們曾看到他父親以及他祖父這麼做過。”據CNN報道,奧巴馬在2013年表示:“自我就任以來,有一點是明確的,那就是我們不會獎勵朝鮮此類挑釁行為。你不能用湯匙猛敲桌子併為所欲為。”即便如此,仍有跡象表明朝鮮迫切希望美國政要訪問平壤,比如2009年克林頓對朝鮮進行20個小時的旋風式訪問。
其實,那場訪問適值奧巴馬上臺後遭遇首次朝鮮危機。當年3月,即奧巴馬上任不到兩個月,兩名美國記者因非法入境被朝方扣押。4月,朝鮮宣佈發射一顆通信衛星,西方認為是一枚遠端導彈。面對“人質危機”,美國被迫派出時任國務卿希拉裏的丈夫克林頓。而在克林頓成功“領人”後,朝鮮繼續釋放積極信號。年底,美國朝鮮問題特使抵朝,帶去奧巴馬給金正日寫的信。
但僅此而已。朝鮮沒能回到多邊談判的桌前,奧巴馬繼續推動美韓大規模軍演。之後,韓國“天安”艦爆炸沉沒,數十人遇難。2010年8月,85歲的吉米 卡特再次赴朝“撈人”成功,但未能推動朝美開展雙邊對話。2012年,美朝曾宣佈達成一項食品援助換暫停寧邊核反應爐運作的協議,但協議很快被打破。此後,奧巴馬採用“忍”字訣,期待朝鮮內部出現問題。而《紐約時報》稱,雖然奧巴馬沒有進行太多外交努力,但在暗中嘗試“網路戰”,破壞朝鮮導彈試射和核武器的研發工作。
“‘把握不住時間’是美國對朝政策的最大弊病。”美國“國防優先”組織研究員丹尼爾 德佩特裏參加過克林頓與小布希政府朝鮮問題核心團隊,他曾總結説,朝鮮問題經得起時間考驗:克林頓嘗試通過談判解決問題,《框架協議》至少暫時中止了朝鮮的钚材料提煉計劃。後來小布希撕毀協議,當他最終發現達成協定明智時,已經覆水難收。奧巴馬的“戰略忍耐”也無濟於事,到頭來使朝核問題成為白宮新主人必須面對的更大問題。
特朗普——“火與怒”之後,能實現突破嗎
“美朝關係是一種不斷迴圈往復的關係。整體而言,克林頓時期美朝關係最好。”外交學院國際關係研究所教授李海東對《環球時報》記者説,普遍認為,2000年如果民主黨人戈爾當選總統,不出意外美朝關係將有更大改善。由此可以看出,美國對朝政策不穩定,隨不同政黨候選人入主白宮而發生變化。與此同時,朝鮮領導人更替也會産生影響,每一次更替都讓美國的政策制定者産生很多想像空間。“美朝關係一個自始至終的特點是,雙方的高度互不信任和敵對的思維行動。”
2016年競選總統時,特朗普説自己與金正恩“對話沒有問題”;2017年元旦,朝鮮宣佈進入洲際彈道導彈試射的最後一個階段,該導彈能將核彈頭打到美國本土,馬上入主白宮的特朗普在推特中給出回應:“這絕不會發生!”去年8月,特朗普對朝鮮核武計劃發出“火與怒”的嚴厲警告……回顧特朗普上臺後的美朝鬥法,可以發現雙方在“邊緣政策”上已走得太遠。
在最近發表的一篇文章中,美國雅虎新聞網主筆戴維 哈丁鼓勵特朗普改弦更張,打破僵局。他認為,美國強硬派會譴責特朗普在所謂朝鮮“瀕臨崩潰的邊緣掙扎時”放一條生路,但這樣的説法經受不住歷史考驗,關於“朝鮮即將崩潰”的想法已損害美國戰略太久。
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美國研究所助理研究員孫成昊告訴《環球時報》記者,如果為美朝關係尋找一條主線,可以概括為“安全”。從朝鮮的角度就是保證國家的絕對安全,而美國最初是保證韓國、日本等盟友安全,而隨著朝鮮核能力的增強,美國開始需要保證自己的安全。中國亞太學會朝鮮半島研究會委員王林昌表示,美國輿論常指責朝鮮“言而無信”導致良好願望落空,這種説法是單方面的。不少情形中,是美國不希望跟朝鮮緩和,尤其是在美國人認為朝鮮的核武器不具威脅性時。
【環球時報駐美國特約記者 陳聖源 環球時報特約記者 田聿 王會聰 環球時報記者 趙覺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