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能少:絕壁上的“天路”(上篇)
前言:
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
下莊村,正是這一矛盾的縮影。20年來,下莊人不等不靠,一直在通過自己努力,追求美好生活。
位於重慶巫山縣的下莊村,曾極度偏僻、交通不便,“鎖”在“天坑”之中。修路,成了下莊人改變命運必須要過的一道坎兒,但修路的難度,就如同愚公移山。
“子子孫孫無窮匱也,而山不加增,何苦而不平?”沒有猶豫,下莊人便成了這“愚公”。
1997年起,下莊人開始問天要路,以血肉之軀,在絕壁上鑿出了一條長8公里的出山路。前後犧牲了6人。
自助者天助之,古語誠不我欺,下莊精神,便是典範例證,也是精準扶貧、精準脫貧的一個縮影。
精準扶貧精準脫貧,需要發現癥結,點住要穴,因人因地施策,因貧困原因施策,因貧困類型施策,下莊在“路”上撕開缺口,下莊精神,對此打中了七寸。
精準扶貧精準脫貧,需要動員全黨全國全社會力量。下莊修路過程中,來自黨和政府以及社會各界的幫助、支援不曾中斷,這些力量,溫暖下莊人一直前行。
不等不靠,凸顯巴渝人的倔強,自力更生,見證重慶人的剛強。熱血灑處,定能孕育生機、催放花朵。下莊精神,內涵豐富,充盈著經久不息的脫貧正能量。
在十九大精神指引下,黨和政府會有更多惠民政策到基層。新時代新氣象,未來的下莊人,也將迎來新機遇。千千萬萬像“下莊人”一樣自強不息的中國人,都會擁有更美好的明天!
出村的路很長,曾經,祖祖輩輩要爬過那108道拐的峭壁懸崖,從日出走到日落。
出村的路也很短,如今,8公里之外便是外面的世界。
但是這條路,巫山縣下莊人“走”了整整20年。
20年間,面對這條外地人都不敢來修的路,下莊人字典裏沒有“怕”字。他們以最原始的方式,用雙手鑿,用兩腳蹬;他們守著最質樸的信念,道路一日不通,便一日不得停工;他們始終相信,只要修通這條路,就能走出去,就一定能摘掉“窮”這頂帽子。
修路會死人他卻義無反顧 只為子子孫孫能有個出路
“我們好不容易走出來,真要回去搞那條路?”
“不搞怎麼辦?子子孫孫就永遠沒有出路!”
想起18年前挂完那通電話後黃會元和自己的對話,52歲的楊自慧久久別過臉去,空蕩蕩的屋子裏傳來陣陣抽泣聲。
這通電話,改變了黃家的命運,也成了下莊村刻骨銘心的痛。
今年9月30日,黃會元去世18年祭日,大女兒黃玉秀回到下莊祭掃父親的墳墓,在下莊路私錢洞段停了下來,這麼多年來,這個位置,她停留了無數次。
“爸,你牽掛著的這條路通了,還鋪好了水泥,旁邊有護欄,再也不用擔心有人會掉下去了。”黃玉秀的聲音很輕,山谷裏風一吹,仿佛帶去了很遠的地方。
如今的下莊路,寬約4米的水泥路面上不時路過幾輛小車,人坐著車,車載著貨,滿滿的喜悅。但在1984年,楊自慧第一次到下莊黃會元家的時候,用她的話説,是手腳並用爬進了下莊村,上山鼻挨路,下山腳發怵。1987年,她嫁到下莊,一晃9年過去了。有時候,楊自慧會看著豬圈發愁:“養這麼肥有什麼用呢?反正賣不出去,換不來錢。”
要出下莊,必須爬過那108道拐,陡的地方接近80度,年輕人空手爬上去都要好幾個小時,一個來回就要一天時間。想背活豬出去賣是不可能的,用個長板子把豬捆好背背上,豬會掙扎,一掙扎,人就會往山下掉,掉下去命都不保。
於是只有把豬殺了分批背出去,但這樣一來只能賣很少的價錢。
“我們去外面闖闖,説不定日子會好過一點。”1996年年初的一天,黃會元等不住了,和家裏的老父親商量後,帶著楊自慧和女兒來到了湖北京山縣。到了湖北的第二天早上,黃會元是被楊自慧搖醒的。“快看快看,太陽從土裏升起來了!”在下莊,永遠只能在日上三竿時分看到頭頂上明晃晃的太陽,至於太陽如何升起、如何落下,住在山谷裏的下莊人看不到。
一度,楊自慧覺得一家人會在採石場紮根。但1999年初,黃會元接到了一通從下莊打來的電話。“村裏來電話説要修路,問我們要不要回去一起,想都沒想,老黃就決定帶著我們回去。”楊自慧回憶説,當時,自己也勸過黃會元不要回去,畢竟這裡的生活比下莊好太多,可黃會元的一句話,讓她再也反駁不了半個字——不修路怎麼辦?子子孫孫就永遠沒有出路!
8公里 6條命 一聲“修”字震徹山谷
“人到了這個地步,怕有啥用?”
“該死的腳朝天,不死的又過年!”
有一組來自當時下莊村委會的粗略統計數據,每一個數字都在告訴他們修路的必要性和重要性:當時下莊全村近400人,因為路難行,從1949年到1997年,近半個世紀,累計有135人從未到過縣城,160人從未見過公路,360人從未看過電視;因為路太險,23人從懸崖上摔死,70多人從懸崖上摔傷摔殘……
如今,站在村裏的任何一個角落仰望,能看見的除了眼前的高山,就只有頭頂小小的一片天。那條“刻”在絕壁上的下莊路,在山勢之間蜿蜒8公里,運送貨物的車輛不時從路上開過,村民的收入也有了大幅提高。
可這條路的來之不易,只有下莊人最懂。
1997年,一條消息在村裏“炸”開了鍋,時任下莊村黨支部書記的毛相林從縣城參加完村幹部培訓班回來告訴大家:要修路了!
這個被稱為“毛矮子”的小個子男人,第一次説修路,沒幾個人相信這事能幹得成。村民有反對的,也有贊成的,但大多數人首先想到的是,錢從哪來?
鐵了心的毛相林給村裏人算了一筆細帳:全村96戶人,一家喂一頭豬,每頭豬賣400塊錢,就有3萬多;村民去打工,到縣城當“棒棒”也能掙到錢,又可以買炸藥,又能修幾個月路……
“不修路,我們就會永遠窮,修了路,我們就有希望過上好日子!”毛相林這番話,讓村民沉默了,沉默之後又舉起了贊同的手。
就這樣,1997年12月,下莊人炸出了第一個開山炮,距離外面的世界,他們大膽跨出了第一步。
但要在絕壁上開出“天路”,遠比想像中要艱難。下莊人修路,用的是最原始的方式。測路用的“放紅繩”的土辦法,“土專家”從崖頂懸吊下來,在半山腰蕩著“鞦韆”勘測。開路也大同小異,村民空中蕩、壁上爬,在山間懸空鑽炮眼,用炸藥在峭壁上炸出立足之地。
修路過程中,下莊人更多的是用雙手,硬生生問天要路。
黃會元回到下莊的時候,也是用這樣的方式。為了趕上其他村民的進度,他還借了幾千塊錢買了臺鑿岩機,和其他修路的村民一樣,常常在山上的洞子裏一住就是五六天,洞子潮濕。村民就把塑膠紙和棉絮做成防寒三件套,睡覺的時候就鑽進去,然後把粗繩係在腰上,繩子的另一頭係在岩縫的老樹根上。這樣一來,就不用擔心睡著後翻身會掉下懸崖。
儘管努力做了一切可以做的安全措施,但不幸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1999年8月14日,26歲的村民沈慶富趁著天還沒黑又趕到工地上。如果不出意外,接下來兩天,他可以好好陪陪打工回來的妻子。
可意外來的時候,往往連一句話的時間都不給人留。其實當天下午沈慶富的請假已經被批准了,但因為不願耽擱修路,他再次回到了工地。結果,從峭壁上掉下來的一塊大石頭不偏不倚砸在了沈慶富的頭上,他就此掉下了幾百米深的山谷。村民連夜找到他的屍體,用繩子拉上來時早已僵硬冰冷,在場的人都忍不住泣不成聲。
沈慶富的去世,讓楊自慧每天都提心吊膽,生怕丈夫黃會元會出事。但黃會元曾在採石場打工,山松山緊看一眼就知道,他知道哪些地方可以踩,哪些地方要避開。想到這些,楊自慧的心能稍稍放寬一些。
直到1999年9月30日上午,山上喊著出事了,有人跑到家中喊她,她知道,她的天塌了——同樣是一塊從天而降的落石,正中黃會元的頭部,沒來得及哼一個字,便成了山谷亂石堆裏一具冰冷的屍體。
路,還要不要繼續?如果繼續,還會不會有人犧牲?接連兩次的意外,讓曾無比堅定要通過修路帶大家脫貧致富的毛相林,第一次有了動搖。
“今天大家表個態,這個路到底是修還是不修?”在黃會元的靈堂前,毛相林很內疚地問。
“修!”人群裏很快傳出有力的回答,正是72歲的黃益坤——黃會元的父親。
“修!必須修!!”之後,村裏的男男女女紛紛高舉手臂,黃會元的靈堂前響起了一陣陣斬釘截鐵的回答。當時的黃玉秀不明白,為什麼爺爺白髮人送黑髮人卻沒有哭,為什麼爺爺沒有恨修路,反而這麼贊同。她只記得,靈堂裏大人們的振臂高呼仿佛響徹整個山谷。
很多年後,黃玉秀似乎明白了爺爺黃益坤的選擇。黃玉秀回憶説:“爺爺後來告訴我們,説兒子走了不是不心痛。但心痛有啥用?兒子死得光榮,他的死可以為下莊人造福。兒子去了後,還有孫子,只要下定決心,子子孫孫一條心,總有一天會擺脫貧困。”
這樣的犧牲,並沒有在沈慶富和黃會元這裡畫上句號,此後,陸續又有4人犧牲在了修路的過程中,但靈堂前的那一聲聲“修”字,早已銘刻在了下莊人的骨子裏。
一往無前虎山行,撥開雲霧方見光明。
到了這個地步,下莊人只有一個選擇——修!
20年人心齊 為下莊換來更好的明天
“我對著黨旗發過誓,這輩子修不通,下輩子修!”
如今,村民毛相斌在家門口望著硬化好的出村路,想到的是他的柑橘林和西瓜地。今年的西瓜已經賣脫銷了,眼下正是柑橘的收穫季節,期待也能賣個好價錢。事實上,下莊村已經形成了以烤煙為主導,柑橘、核桃和中藥材為骨幹的産業佈局。毛相斌説,等全村房屋風貌改造完成後,歡迎大家常來下莊走走看看。
這樣帶著夢想、有著奔頭的日子,是下莊村近400人,在11名黨員的帶領下,與天鬥、與地鬥的結果,他們用手裏的石錘,問大山要出了一條活路!
在這修路的隊伍中,毛相林沖鋒在前,他説:“我對著黨旗發過誓,這輩子修不通,下輩子修,我修不通,還有後人接著修,哪有修不通的呢?你啥都怕,就始終沒出路。”
2004年,下莊終於修通了一條機耕道。這一天,下莊人等了很多年;這一天,大家奔相走告:路通了,我們可以挺直了腰板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
今年9月,下莊路完成硬化,加裝了護欄,村民出村更多了安全保障。
當初修路時可以背300多斤物資的楊亨華,如今經常騎著一輛摩托車往返于下莊和騾坪。兒子在騾坪安家了,老婆忙著帶孫子,而他留在下莊村當一名綜合治理專幹。
“路都通了,去騾坪這點距離都不叫事兒!”楊亨華騎著摩托停在下莊路上,當年的“大力士”如今鬢角已有了白髮,但笑容卻比當年更加燦爛。
為什麼要修路?因為糧食運不出去、東西搬不進來;也因為日子越過越難、留不住媳婦。但更深的原因,下莊人其實早在20年前就給出了答案。
在修路之前,村裏先集中勞動力把村小修好了。1979年就紮根下莊村小教書的張澤燕回憶,當時大家把村小的房子全部翻新加固,雖然是土坯房,黑板還只是一塊木板,但全村人都很高興。
下莊路修通之前,村裏只走出了一個大專生,但路通後,已經有15個孩子考上了大學,有的在重慶,有的在深圳,有的在黑龍江……黃會元的兒女,也都考上了大學,走過下莊路,走向了更遠的世界。
如今的下莊村小,在政府和社會熱心人士的幫助下,全部換成了嶄新的磚房。孩子們在明亮的教室裏,坐得筆直,朗朗的讀書聲在大山間回蕩。同樣留在這山谷裏的,還有父輩倔強、拼搏、不服輸的勁頭。
下莊路的終點就在下莊村小大門口。採訪當天,大門旁邊的黑板報上,五顏六色的粉筆繪製出了簡單卻精美的文圖,圖中有一群飛翔的小鳥,一條蜿蜒的路,還有鬱鬱蔥蔥的樹林。頭天夜裏一場大雨,把板報的一角淋得有些斑駁。張澤燕匆匆回到教室,拿來一隻粉筆,重重地補上了兩個字:明天。
眼前這補好的一行字寫著:“大人流血修路為我們,我們讀書為下莊明天。”
一條8公里的“天路”,一邊是下莊人的自強不息,另一邊則是來自政府、社會的幫扶,他們的故事,亦是感人至深,且看中篇《絕壁上的“天路”(中篇)》。
華龍網記者 康延芳 周夢瑩 徐焱/文 劉嵩/攝影 羅傑/攝像 部分為資料圖片
(特別鳴謝巫山縣委宣傳部、三峽都市報社、巫山報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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