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帶雨林裏,他的青春在綻放
熱帶雨林裏,他的青春在綻放
【奮鬥青春 無悔抉擇 】
今年9月,長期生活在西雙版納的野生亞洲象群“短鼻家族”,在經過幾個月的遷徙後,終於回到棲息地。
一直關注著象群動向的中國科學院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原主任、研究員陳進,卻並未因此松一口氣。在植物園組織的專業培訓中,他把“如何破解人象矛盾”的教案看了又看、改了又改。
“要重視人與自然如何科學、和諧相處。”陳進再三囑咐參加培訓的科研、教育人員和科普工作者,“保護生物多樣性,要動腦、動手,還要動情啊!”
56歲的他,一如35年前剛來植物園時那樣充滿激情。
追夢植物園
1986年,南京農業大學畢業的陳進,選擇到西雙版納工作。
當時,知青返城的高峰剛過,社會上又涌起“孔雀東南飛”的大潮。而他從老家江蘇往雲南跑,從城市往山林鑽,這樣的“逆行”,在旁人看來有些不可思議。
陳進並非一時衝動。在南京農大園藝係攻讀果樹專業時,果樹種質資源專家張宇和的一句話點燃了他的萬丈豪情——“去開拓吧,園藝學兩片潛力無限的荒野,新疆伊犁和雲南西雙版納,都是國家需要人才的地方!”
陳進了解到,西雙版納這片北半球熱帶荒漠帶上珍貴的“綠洲”,雖然物種豐富,但保護形勢嚴峻。“到祖國的邊陲去!做物種保護,做科學研究!”他下定決心。
5天5夜,火車、汽車翻山盤江,陳進終於來到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
一個多月後,張宇和老師收到一封信,開頭寫道:“老師,那個叫著喊著要去西雙版納的大膽的學生,已經抵達!”
信中沒有説這裡如何艱苦。
西雙版納是美麗的。但在熱帶雨林裏搞科研,絕非旅遊觀光般愜意。且不説高溫、暴雨輪番侵襲,也不説毒蛇、猛獸時常出沒,單是那小小的昆蟲,就足以致命。
有一次,陳進和兩名研究生外出勘測植物種類,原本寂靜的林中,“嗡嗡”聲突然劈頭蓋臉而來。
野蜂群!這片雨林裏最可怕的物種!野蜂追著人叮咬,大家拼命往公路狂奔。
當他們被送到附近農場衛生院搶救時,醫生對面部紅腫的陳進説:“再多蜇幾下,命就得搭進去!”
陳進的青春,一點一滴揮灑在這蠻荒的雨林。山高、谷深、地滑,為了採集樣本,他曾多次摔下陡坡,幸賴嚮導、大卡新寨村村長“小老三”相救,才化險為夷。
在陳進他們的不懈努力下,余甘子變異研究、動臘縣果樹資源調查及種植區劃等科研課題相繼完成,不僅推動了物種保護,也幫助當地村民從果樹等作物中獲得了收入。
“小老三”臨終前囑咐兒子:“你要接替我,繼續為你陳叔叔這樣的科學家作嚮導,雨林需要他們。”
伴隨著幾代科學工作者接續奮鬥,生物多樣性保護的宏圖,在中國西南邊陲逐漸鋪開。到了陳進這一代人,植物園的物種數量從建園時的4000多種增加到13000多種,來自世界各地的植物,在這1100多公頃的土地上散葉開花。
因為在物種保存和科研方面的突出貢獻,陳進被評為首屆“十佳全國優秀科技工作者”。
建設“科學島”
羅梭江在西雙版納劃出一個葫蘆形半島。中國面積最大、植物多樣性最豐富的植物園,就建在島上。
如今,這裡已站在植物學研究的國際前沿。而30多年前,植物園不僅偏遠閉塞,而且條件落後,科研力量薄弱,方方面面都缺人。
“你有責任心,腦子活,希望你能帶領大家闖出一條路!”組織上向陳進提出,希望他從事管理工作。
做管理?這意味著正突飛猛進的個人科研事業會受到影響。但陳進知道,“必須要有人站出來”,承擔更多“做嫁衣”的工作。
年輕的陳進,選擇走上管理崗位。從此,他全身心投入植物園的建設,搞規劃、拓渠道、搭平臺、引人才……助力植物園一步步走上國際舞臺。
1996年,在肯亞國際植物學大會上,31歲的陳進登上報告席。“中國西雙版納要建立全球性的、至少是區域性的生態科研機構!”在當時的一些國外學者看來,這簡直是天方夜譚。
赴德國進修、去美國作報告,求賢若渴的陳進,從不忘結交學者,邀請他們來植物園工作。
2006年,國際熱帶生物學大會在昆明召開,陳進瞅準機會向美國著名生物多樣性專家查克推介工作。
“你們做什麼研究?我去能發揮什麼作用?”查克問。
“我們在建一座科學島!”陳進回答,“它將是國際一流的研究機構,未來至少是區域生物學家的搖籃!儘管,眼下它還有很多工作等待我們去做……”
經過幾個月的反覆溝通,陳進的真誠、植物園的前景,深深打動了這位享譽世界的科學家。查克辭去美國高校的工作,帶著全家人來到西雙版納。
美洲的學者來了,歐洲、亞洲的學者來了,國內外的學子也來了。陳進沒有辜負自己的承諾——“築巢熱帶雨林中,聚才四海寰宇內”。
2013年,紐西蘭,世界植物園大會。當年的豪言壯志已成為現實,中年陳進登上報告席,再次發出豪言:“西方經典的植物園大多建在城市,我們建設的是保護型植物園,它生於自然,搶救物種,更孕育科學家!”
與會學者感慨:“哦!熱帶植物學的明星,美麗的西雙版納!”
跨界教育路
今年年初,在“短鼻家族”出走之前,另一個野生亞洲象群“缺耳家族”曾造訪西雙版納熱帶植物園,把羅梭江當澡堂,把周邊的林地當食堂。
這些最鮮活、最直接的教學素材,很快出現在植物園各個層級的培訓班上。
在版納植物園,環境教育是一項中心工作,包括環境教育研究、環境教育活動與實踐、環境教育講解三個層次,三個層次互動反饋,形成良性迴圈。
這一環境教育體系的創建者,正是陳進。
“光靠科研不行,光有學者不夠!”2005年開始擔任植物園主任時,陳進便深深感受到,保護生物多樣性的事業,需要整個社會深度參與,更依賴教育發揮作用。
“過去的環境教育籠統、模糊、不專業。”陳進回憶,“人們僅僅知道要教育公眾保護環境,但具體怎麼做才科學,並且能兼顧經濟發展,沒有人給得出明確答案。”
陳進再次作出選擇——跨界環境教育領域。
這又是一次從無到有的開荒。陳進帶領“純理科團隊”,攻教育學、心理學,劃分受眾,設計課程……他小心翼翼,一年只敢招收一名研究生。
“做一件事,就心無旁騖地堅持下去。育一粒種子如此,養一片森林如此,做一個項目也如此。”陳進所帶的環境教育專業博士研究生趙金麗,一直記得老師的教誨。
到2015年,各類培訓班在植物園如鮮花般競相綻放,植物園成為開展環境教育的天然教室,它接收環境保護專業人員,也面向全國大中小學的學生。
“環境教育的版納植物園模式”,深刻影響著西南地區的環保事業。享譽國際的刊物《環境教育研究》、在北京召開的香山科學會議,都給予高度評價。
今年5月,任期屆滿的陳進離開管理崗位。他更加一門心思投向環境教育,這個他眼中“關係韆鞦萬代之事業”。
陳進喜歡看植物園的夜晚。飛滿螢火蟲的森林中,孩子們在科普工作者的帶領下夜遊,自然、科學與人文精神在陣陣歡歌中融為一體。
也是在這樣的夜晚,記不清多少次了,他和妻子陳愛華——一位來自江蘇的醫生,在螢火蟲的映照下走上回家的路。
他對妻子説:“咱們這一生,就留在西雙版納吧!”
(本報記者 彭景暉 劉陸 張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