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寫者林青霞:我三個女兒很少看我的電影
林青霞在香港書展上的講座,安排在我此行的最後一晚,是個週六。李敖的講座在她講座開始一小時前結束,兩個場地是香港會展中心最大的兩個演講廳,門對著門。在正常情況下,從一扇門走到對面一扇門的時間不會超過半分鐘。
主辦方顯然有了先見之明,擔心媒體無法順利入場,於是幾次提醒大家,要在李敖結束前趕到李敖的場地,再由工作人員帶著前往對面的林青霞場地。但計劃總歸趕不上變化,我在李敖結束前十五分鐘想到進李敖場地,卻發現已經根本無法逾越排在林青霞場地外的那些觀眾。我們幾個媒體朋友,只好隨著人流順著拐了好幾道彎的欄杆往前走,邊走邊打著電話互相通告消息,像是茫茫人海中的幾條小魚,終於在某處聚齊了那麼幾條。最後總算等到解救我們的漁夫,穿越人群和欄杆,得以在半小時後進入場地。是的,半分鐘的路我們走了半小時,而普通讀者們,加上等待的時間,他們走得更久。
在步入主會場的夾道裏,看到兩排各色花籃,最明顯的是林青霞三個女兒送的花籃,上面寫著“祝媽媽活動成功!”能容納1000多人的場地,前面幾排都是預留席,間或進來的一些人,都能引起場子裏某種躁動,徐克、狄龍、張叔平或者其他。我被現場氣氛帶著,也忍不住朝每一次閃光燈聚集的地方投去目光,有時會有一種恍惚,到底是在書展上,還是在某個電影節的頒獎典禮中。
臺上放了兩把椅子,靠右側的是把女王椅,椅背高高的,從底部往上呈打開狀,和另一把明顯不一樣,我猜這是給林青霞準備的。後來結束自己活動的李敖也趕來了,他從場地走向後臺,他剛剛呆著的場地裏聽説已經架起大螢幕,讓進不了林青霞現場的觀眾可以觀看同步直播。
活動比預定的時間遲了十幾分鐘開始,馬家輝先走出來,然後當然是大美女林青霞,她果然坐在了王后位,把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黑裙黑鞋。“不要叫我大美人,我現在是作家,作家,作家!”作家這個詞,一開場她強調了三遍,用的語調是嬌嗔,和我預想的不一樣,我以為她身上更多的會是英氣,像是有男兒氣概的女子。
林青霞是聰明伶俐的,在一向擅長調侃被採訪對象的馬家輝面前,她的口才毫不遜色。就連回答不喜歡哪位作家這種刺頭問題,她也巧妙以“我不喜歡討厭我朋友的作家”作答。而聽她講她現在的生活狀態,我有種好像一個人被分成兩個世代去過的感覺。
過去她辛苦拍戲,功成名就後隱退,在家相夫教子,讀書、寫字、拍照、學畫。她現在的生活很像是從小家庭條件優渥,不愁用度的富貴人家小孩的成長軌跡。就我們所能遍及的經驗,都常常可以看到,第一代父輩經商有了家底後,第二代小孩很多人從小就在藝術環境中長大,後來許多人也的確走上了藝術的道路。在物質生活無缺後,轉向精神世界,這就是我們眼前的林青霞。
林青霞到底是不是一個作家,其實以我對文字的嚴肅性來説的話,我認為作家和作者這兩個詞之間還是有差別的。包括這場以書的名義在香港書展上的盛會,有多少人是因了林青霞的作家之名才來到現場,我也是要打一個問號。不過這些似乎都並不重要,一個小時的活動結束時,賓主盡歡不是就很好了嗎。林青霞説,希望60歲的時候能成為藝術家,所以努力學習書法和繪畫,那就祝福她。不過比起作家林青霞,我更願意稱她為書寫者林青霞。
《窗裏窗外》9月將出簡體版
粉絲發微博有機會參加首發式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理想國日前宣佈獲得林青霞新書《窗裏窗外》的版權,內地簡體版將於8月底與讀者見面,林青霞本人將於9月中旬來京與讀者見面。內地版《窗裏窗外》仍採用港版張叔平的裝幀設計,預計售價為88元,首印20萬冊。據出版方介紹,近期將聯合多家媒體在網上發起新穎的徵文活動,讀者上傳與林青霞有關的一篇文章、一幅照片、一段視頻,甚至發一條微博,都有機會獲邀來京參加林青霞的首發典禮。
1972年林青霞以瓊瑤愛情片走紅港臺地區,曾主演過百部電影。1990年以《滾滾紅塵》獲得金馬獎最佳女主角。今年轉向寫作。《窗裏窗外》收錄46篇散文,逾百張照片、攝影、書法作品。林青霞在序言中寫道:“十七歲踏入影圈,至今的三十九個年頭裏,有無數人寫過無數篇有關我的文章,有的有根據,有的卻完全是虛構。這是唯一的一本林青霞寫林青霞的書。這本書,我以最真誠的態度寫出我最真的感受,希望和你分享。”她樸素乾淨的文字展現出平常人的一面,講《窗外》中與男主角胡奇的銀幕初吻,“他教我把牙齒合上,嘴唇張開,我照做,兩個人牙齒磨得咯吱咯吱響。攝影師陳榮樹迷惘地説:‘她像根木頭。’”評價自己的從影經歷時,她感慨,“即使拍了一百部電影,仍然因為沒有一部自己滿意的作品而感到遺憾。看完《東邪西毒》,我跟導演説:‘我少了遺憾,多了慶倖。’”回憶張國榮,她寫道“我們一起拍《東邪西毒》,總是一起搭公司的小巴去片場。有一次,他問我過得好不好,我沒説上兩句就大顆大顆的淚珠往下滾,他摟我的肩膀説:‘我會對你好的。’那一刻起,我們成了朋友”。張國榮死後,林青霞對於未能協助張國榮擺脫憂鬱症,感到懊悔自責。
林青霞文筆清麗,得到董橋、蔣勳、瓊瑤撰序推薦,其文章《有生命的顏色》更被選入《大學語文》(華東師大版)。
馬家輝林青霞對談戲夢人生
馬家輝:《窗外》作為明星的起點。現在新書《窗裏窗外》作為另外一個起點。為什麼今天講戲夢人生?
林青霞:我覺得我的一生就像是夢。我走入電影圈,後來做了明星,我覺得這是我連做夢都不敢做的美夢,竟然變成事實。今天我在這邊不是以演戲的明星身份出現,而是以一個作家的身份出現。我現在在這裡,我也覺得在夢中。你要不要捏我一下,要痛才是真的。
馬家輝:每一位剛寫作的人,幾乎每一篇文章都要有很特別的理由才會寫的,你第一篇文章是在什麼情況下開始寫的?
林青霞:第一篇文章是《滄海一聲笑》,是寫黃霑。他在臨走的時候有跟我約稿寫專欄,但是我不敢,我從來沒有在報紙上發表過,所以我拒絕了他。然後他離開了,在他追思會之前,我想為他做一些什麼,所以我寫了一篇關於他的文章,就是《滄海一聲笑》。當然沒有馬家輝也不行,你跟我見面的頭幾次,曾經三次約我寫文章。我在他追思會的前一天,坐下來,一提筆就寫了兩三千字。
我覺得好像是他在引導我寫,一下筆就沒停過,寫完打電話給你,你給了我四個字,“一字不改”,嚇了我一跳,我心想還是要靠你給我改。
馬家輝:因為那時候是半夜三點半,我都沒有看。
林青霞:寫完第一篇我也沒想到要寫第二篇,第二篇是《戲裏戲外都是戲》。楊帆,因為他的朋友《紅樓夢》要發行,所以他跟我提了很多次,叫我幫他寫一篇《紅樓夢》的文章。有一次我跟女兒在家裏看《紅樓夢》,他們看到(我演的)賈寶玉被父親打屁股有很多反應,又抱著我,又哭。我覺得這個很有人情味,很有戲,所以我就寫了第二篇《戲裏戲外都是戲》。第三篇是《小花》。
馬家輝:我打斷一下,看你電影我蠻感興趣,你的女兒們慢慢成長,對你不同階段的電影有什麼樣的看法嗎?像她們看《東邪西毒》看得懂嗎?你有慢慢跟她們一幕一幕地講解説,我告訴你這一幕在説什麼,我告訴你這一幕我也不知道在説什麼。
林青霞:説老實話她們不敢看我的電影,我三個女兒很少看我的電影。之前都是文藝片,都是談情説愛,她們不愛看。後來打打殺殺她們也害怕,《紅樓夢》她們倒是蠻喜歡的。
馬家輝:回到寫作問題,第三篇呢?
林青霞:第三篇是《小花》,我那段時間常常被媒體報道,飛短流長、亂七八糟,不是事實的。我覺得很無奈,就去吳哥窟旅行,我在廢墟裏看到千年巨石旁邊長出一樹白裏透紅的小花兒。我心想千年巨石裏面都能向著陽光長出神采奕奕的小花兒,在人世間這麼短的時間,根本不要計較這些飛短流長,所以我寫了這篇《小花》。
馬家輝:你比較喜歡或者最喜歡的作家有哪些?
林青霞:給我最大啟發的作家是季羨林,他是大學問家。我的朋友金聖華,覺得我寫作,要鼓勵我,因為我剛剛開始很沒有信心,他傳了一篇文章是季羨林的《老貓》,是講他跟貓之間的感情,沒有很難的詞彙,也沒有很多的成語,但寫得很有感情。這個對我來説是一個很大的啟示,讓我覺得寫文章不一定要很多的成語或者很艱難的字,只要把感情,自己最真的真性情寫出來。
馬家輝:除了季羨林,我知道你也很喜歡楊絳老師,楊絳剛過一百歲的生日。
林青霞:我很喜歡看她翻譯的一本書叫《斐多》,我覺得很震撼。這本書我送了很多朋友。我先生説送禮物最好是送書,我很高興。我也收了很多書,我覺得收書、送書是很好的事。
我以前不看書的,我17歲進電影圈,拍到最後連睡覺時間都沒有,所以我看書的機會不多。我在學校也沒怎麼看課外讀物。有一次我覺得要有一點文化美容,就到書店裏去,也不知道選什麼書。我記得有一個女孩子在那邊説這個書什麼什麼,好像很懂的樣子,我説你可不可以介紹我兩本書。她就介紹我一本是《從未知中解脫》,一本是《人生中不可不想的事》,我就買了那兩本,我覺得就把我智慧開啟了。從此就慢慢開始喜歡看書,而且我結婚了以後有很多空閒時間。我大概有讀書障礙,我看書看得很慢,我連看功能表都頭暈,所以我喜歡聽書,喜歡聽蔣勳的《紅樓夢》,喜歡聽他講《詩經》、唐詩宋詞。
馬家輝:有沒有討厭的作家?
林青霞:我討厭罵我朋友的作家。
馬家輝:我們要想知道她討厭的作家,先要知道誰是她的朋友。要知道最近誰罵了誰。
林青霞:我沒説我討厭誰,不然大家告我,不得了。
節選自香港書展馬家輝林青霞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