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演的沈韶華,筆尖把紙都劃破,但當她真正開始寫作,她寫出的卻是平和。
當年,亦舒見到周天娜,“驚艷驚到下巴要跌下來,靈魂兒好不容易歸竅,拍拍胸口説:幸好咱們有林青霞。”
幸好咱們有林青霞。因為林青霞,咱們面對這一百年裏屈指可數的幾位絕代佳人奧黛麗赫本、碧姬芭鐸、伊莎貝爾阿佳妮、蘇菲瑪索時,完全不必妄自菲薄,大可以拍拍胸口,吐出上述句子。
她在金陵女中念高中的時候,就不斷有星探到府,1972年,高中畢業,終於由楊琦先生引入電影圈,準備出演瓊瑤電影《窗外》。父母守舊,不肯應允,導演宋存壽幾次到府拜訪,最終找到一位山東籍的政界人士到府説服,她得以出演江雁容。幸好。
《窗外》沒能在臺灣上映,臺灣人在電影裏看到林青霞,是在她的第二部電影《雲飄飄》裏。那是1973年,這一年有兩件大事,第一是臺灣將膠片進口稅率降低為13%,臺灣影片娛樂稅不得超過30%,於是,臺灣當年的電影總産量達到了世界第二;第二,或許就是林青霞的橫空出世。此後8年,她拍了50部電影,多數是愛情文藝片,為了找她拍片,黑道到府脅迫,製片人以跳樓要挾。幸好那是上世紀70年代,後來日益狂暴的娛樂制度還只是初見端倪,我們得以擁有一個全身純白的林青霞,如亦舒所説:“身為現代女性,卻絕不給人一種服食了安非他命似拼命上的感覺。”這種靜氣尚存的明星,她是最後一個,所以後來鐵屋彰子寫的《永遠的林青霞》,英文版的名字叫“The last Star Of The East”。
她美,卻又不像彩色時代的女明星,經不起深究,她像是來自黑白時代,美,而且凝重、清靜,是美女在彩色電影和彩色膠捲時代整體退化後的一個倖存者。香港人瞧不起臺灣明星,嫌他們土,常常一身白,但林青霞始終當得起一身白。電影一百年,任何華人明星都可以被見仁見智,唯獨林青霞不可以,説別人不美,有討論的餘地,説林青霞不美,你有問題。別提“演技”,“美”本身就是絕大的演技。
然而,美,又像一個龐然大物,把其他的東西都遮住了,尤其是她對電影的貢獻,那些品種多樣的貢獻:《愛殺》裏不穿胸罩的出演,《夢中人》裏那些帶有血腥味的情慾對白,《暗戀桃花源》對舞臺劇的嘗試,以及為《新蜀山劍俠傳》所經受的鋼絲酷刑,還有用在《東方不敗》裏的京劇眼神功。多年來,她的美遮住了別的,讓她一直被當做“林美人”。嗯,人們得勻出點讚譽來,用在別人身上。
所有的天賦,都帶著一點戾氣,美貌也不例外,然而,百轉千回之後,她把美交了回去,順便交回去的,還有生命的焦灼,被美遮蔽的生命可能也顯露出來。於是,她的散文集《窗裏窗外》,更多的是溫柔敦厚,書分六章,題為“戲、親、友、趣、緣、悟”,收錄了她的50篇文章,沉實,豁達。雖然很久以前她就寫過《滾滾紅塵》開場,她演的沈韶華,筆尖把紙都劃破,但當她真正開始寫作,她寫出的卻是平和。
現在,。
韓松落,西北人,居河北,寫專欄,做小説,看電影,用文字使生命紋路繁密,用影像使人生體驗增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