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蔡元培生就一副典型的南方人形象,身材矮小,行動利落穩當,“讀書時,伸出纖細的手指迅速地翻著書頁,似乎是一目十行的讀,而並有過目不忘之稱。他對自然和藝術的愛好使他的心境平靜,思想崇高,趣味雅潔,態度懇切而平和,生活樸素而謙抑。他虛懷若谷,對於任何意見、批評,或建議都欣然接納。”樸素謙仰的蔡元培,骨子裏又有北方梁山好漢造反舉事的志氣與血性,“他在紹興中西學堂當校長時,有一天晚上參加一個宴會,酒過三巡之後,他推杯而起,高聲批評康有為、梁啟超維新運動的不徹底,因為他們主張保存滿清皇室來領導維新。説到激烈時,他高舉右臂大喊道:‘我蔡元培可不這樣。除非你推翻滿清,否則任何改革都不可能!”這是蔡元培給青年學人、後來一度出任北大校長的蔣夢麟留下的印象。
本文摘自《南渡北歸》,作者:岳南,出版社:湖南文藝出版社
當此之時,而無論是被呼曰國粹派的黃侃、辜鴻銘等老夫子,或被稱之為大搞“歪理斜説”的陳獨秀、李大釗、胡適之輩,還是剛剛嶄露頭角、大受時髦青年歡迎追捧的傅斯年、羅家倫等在一旁敲邊鼓的文化新銳,甚至包括張國燾、段錫朋、許德珩、汪敬熙等等各色人物,心中極為清楚真正讓他們在北大校園內興風作浪、交鋒對壘的後臺老闆,乃是北大校長蔡元培。也只有蔡氏秉持“相容並包”的辦學方針,才使一座製造官僚政客的京師大學堂從一具僵屍中蛹化而出,成為“改進的運動的先鋒”和“有著希望的前途”的新北大。
出生於浙江紹興府的蔡元培,作為光緒皇帝御筆欽點的翰林,曾經在日本和上海等地與他的同鄉,也就是那位整天高呼要造反殺人的女界名流——秋瑾秘密聯繫,躲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裏,埋頭為革命黨人製造炸彈,準備搞一場震憾世界的恐怖活動——刺殺大清國皇親國戚與王公名臣,以達改朝換代的目的。就中國的恐怖分子或曰刺客而言,自戰國末年的荊軻之後似乎沒有再形成什麼像樣的氣候,是謂“荊軻之後無荊軻也”。直至清末民初,這一職業才又僵屍復活,于大風起兮雲飛揚的動蕩社會中再度勃興。當此之時,整個世界都似乎沉浸在打悶棍、刺殺與劫掠的風浪之中,無政府主義暗殺更是風靡全球。熱血青年趨之若鶩,大街小巷不時傳出“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慷慨歌燕市,從容做楚囚,引頸成一塊,不負少年頭。”“一死心期殊未了,此頭須向國門懸”的嘯叫,更有“人頭做酒杯,飲盡仇讎血”、“斷頭臺上淒涼夜,多少同儕喚我來”等等狂吼。流風所及,中國留學生和革命黨人如徐錫麟、秋瑾、汪兆銘、蔡元培、任鴻雋、周豫才(魯迅)等等,紛紛投入到這股大潮之中。當時被魯迅譽為“中國的脊梁”的刺客們的做法,到了21世紀初葉,由於著名的阿富汗男子拉登等一乾人馬再度亮相、馳騁于國際舞臺,始被更名為“恐怖分子”。由“脊梁”到“恐怖分子”的名稱更疊,這一過程後來被學者稱為“和國際接軌。”
蔡元培生就一副典型的南方人形象,身材矮小,行動利落穩當,“讀書時,伸出纖細的手指迅速地翻著書頁,似乎是一目十行的讀,而並有過目不忘之稱。他對自然和藝術的愛好使他的心境平靜,思想崇高,趣味雅潔,態度懇切而平和,生活樸素而謙抑。他虛懷若谷,對於任何意見、批評,或建議都欣然接納。”樸素謙仰的蔡元培,骨子裏又有北方梁山好漢造反舉事的志氣與血性,“他在紹興中西學堂當校長時,有一天晚上參加一個宴會,酒過三巡之後,他推杯而起,高聲批評康有為、梁啟超維新運動的不徹底,因為他們主張保存滿清皇室來領導維新。説到激烈時,他高舉右臂大喊道:‘我蔡元培可不這樣。除非你推翻滿清,否則任何改革都不可能!”這是蔡元培給青年學人、後來一度出任北大校長的蔣夢麟留下的印象。
就蔡元培本人而言,把硫磺和硝酸包裹在鐵片和石塊裏製造出的炸彈,可以將一個王朝殘破的軀體炸出幾個血洞,讓其在流血中慢慢死去。而改造一所墮落的國立大學堂,同樣可以製造出爆炸力驚人的文化炸彈,把整個中國腐朽沒落的思想和體制炸個天翻地覆。為此,1916年正在法國考察避居的蔡元培,受教育部電召回國,于12月22日的“大風雪中”,邁著滄桑的步伐,伴著“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的呼號,跨進剛剛經歷過一回帝制復辟的古城北京,接受時任北洋政府大總統黎元洪簽發的任命狀,出任北京大學校長之職。
1917年1月4日,時年49歲的蔡元培于北京古城晦霧繚繞的“三海”岸邊匆匆繞過,輕健沉穩的身影邁進高傲中透著古怪的北京大學門檻,在寬敞漆亮的校長交椅上坐定。自此,這位前清翰林的後半生,便與國家、民族政治文化命運緊緊地維繫在了一起。
蔡元培這一與往昔大不同的舉動,為當時中國僵硬得如幹屍狀的教育體制開闢了一個化腐朽為神奇的通道。面對蔡氏的雄心銳氣,當朝腐朽官員和御用策士們深感震驚,以少有的清醒及政治洞見作了如下預言:蔡元培之入主北大,北洋政府“無異豬八戒肚中吞了一個孫悟空”,是自取痛苦和死亡的不詳徵兆。無乃情勢所迫,潮流浩蕩,不管是當朝的“豬八戒”,或山中魔獸還是朱仙群黨,皆顧不得許多,只有聽憑這個製造炸彈並心懷異志的“齊天大聖”鑽進自己肚中,揮舞金箍棒翻著跟頭上下折騰了。
當胸有成竹的蔡元培從那把穩坐的校長椅子上起身時,北京大學儲存日久且透著腐氣的一潭死水,已被投下了堅硬如鐵的“知識革命之石”。死水翻起微瀾,浩蕩的波浪即將騰起。在北大那長滿苔鮮的校園和潛伏著蓬勃生機的寬闊講臺上,懷揣新思想與現代科學知識的校長與他的同事及學生們一道,共同負載起抗爭與奮鬥,夢想與追求的新使命。在周圍尚處於蒙昧與混沌狀態的歷史時刻,蔡元培審時度勢,提出了“囊括大典,網羅眾家,思想自由,相容並包”十六字箴言。這個光芒萬丈的治學方針,如大海潮聲,振聾發饋,故都上空,猶如“晦霧之時,忽睹一顆明星。”自此,故宮腳下那個日漸沉淪腐敗的原京師大學堂,漸成一塊民族文化的“精神的聖地”,一代又一代人類的夢想,都羈係在這片風雨迷朦中升浮而起的聖地之上。北大不再是成批生産封建體制內候補官僚的冰冷機器,而是成為“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散發著人性光輝和科學理念的人才成長的搖籃。這個搖籃在散發出科學與民主精神光輝的同時,也“為文化的積累留下了一個永久的崖層”。
就在這個崖層之上,以陳獨秀、李大釗、胡適等新派學界領袖人物統率的革命闖將,在與強勁的老派對手黃侃、辜鴻銘等名流交鋒過程中,各種文化思潮如烏雲滾動中爆裂的雷電,相互碰撞,激蕩,交融,在古老的京都與中華大地迸發出一串串耀眼的火花。火花閃耀中,蔡元培親手製造的文化炸彈,一不小心被點燃了引線,北京街頭熱切的呼喚伴著聲聲怒吼,終於爆響了20世紀黑暗中國的第一聲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