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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包會有的》 饕餮夢中的“本我”與“超我”

時間:2015-08-04 08:52   來源:新京報

  苗煒

  《麵包會有的》

  作者:苗煒

  版本:譯林出版社

  2015年7月

  “麵包會有的”,這是電影《列寧在1918》的臺詞,革命戰士瓦西裏安慰自己餓得半死的妻子時説,“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小説家苗煒用他的想像力、經驗知識和吃貨良心,寫下了包含兩個吃貨故事的小説《麵包會有的》,詮釋人們所説的“我餓了”和“我吃飽了”。但這卻不單單是“美食文學”,苗師傅描寫的,其實是一塊有“社會學”意義的麵包。

  夢遊:縱情美食後的幻滅

  苗煒的新書《麵包會有的》,包含兩個中篇小説,其一是“麵包會有的”,其二是“馬鈴薯燒熟了”。本文只討論第一篇,劇透相當嚴重,第二篇則全部留給讀者。

  “麵包會有的”共分為十個小節,講的是主人公楊大衛在一年多時間裏的種种經歷。楊大衛是一位從世界各地進口高級食物的成功商人,一個實現了財務自由的人,也是一位重量級老饕。小説前五個小節,可以簡化概括為楊大衛的環球饕餮之旅,但也可以理解為“罪”或者“幻境”;第6小節是一個關鍵的轉捩點,楊大衛被發現患上胰腺炎,饕餮之旅戛然而止,一直到第9小節,可視為“罰”或者“幻滅”, 但這並不是一個類似《紅樓夢》的悲劇故事,第10節,主人公又獲得了新生,全書以“眼前一片光明”收尾。

  小説是按照春、夏、秋、冬、春的順序展開的,季節都被明確指出:“蘇格蘭之行是在春天,到了夏天的時候,楊大衛又飛去印度”、“夏至之日……”、“這一年秋天”、“北京深秋的霧霾,接連幾天昏天黑地”、“臨近耶誕節的時候”、“新年假期之後的一天”、“隨著春節臨近”、“春天來臨,萬物復蘇”。季節的更換與主人公的處境相呼應,有隱喻的意味,同時也很清楚地勾勒出了小説的時間軸線。

  這一清晰的線索是必要的,因為整部小説幾乎每一小節都穿插了對主人公或其他人物過去的追溯——楊大衛一歲半的時候,朱海倫在美國上學那陣兒,楊大衛第一次吃自助,朱海倫爺爺、爸爸抓鳥的事跡,楊大衛小時候看《百萬英鎊》,楊大衛回憶吃肥腸,而到了第7小節,楊大衛的“回憶之門”才真正打開……空間上的跨度則更大,從美國的哈裏斯農場起步,到蘇格蘭的斯賓塞酒廠、戈登莊園,再到印度、日本、義大利,中間是國內的幾個場景。每一次追溯、回憶又會牽扯出一串地點。而越是如此紛繁一片,越要給出一種秩序,這也許不僅是出於小説架構的需要,也與小説的主旨有關,因為它寫的其實不是現象的紛馳,不是給人感官刺激的各色“美食”,而是對現象的一種省察,這就要求內在的明晰與穩固。

  整部小説的重心是楊大衛的轉變,這次轉變是富於戲劇性的,但並不突兀。楊大衛的反省其實從第1節就開始了,當時他還在蘇格蘭吃大餐,忽然問周圍的老饕們:“你們挨過餓嗎?”沒有人回答,他自己説了一句:“我挨過餓。”這時,作者借朱海倫的視角,説了一番意味深長的話,“縱情享樂的時候,回憶一下苦日子的確能助興,可她認為,人們不能在享樂的過程中有絲毫的游離。一旦你在享樂之時對自己的命運有所懷疑,好日子就戛然而止,一場歡宴就到頭了。”這段話為小説的發展埋下伏筆,也對朱海倫的內心做了刻畫,同時它又揭示出“縱情享樂”的夢幻感,它經不住一絲懷疑,一旦懷疑,就要從夢中醒來了。在後面,朱海倫一直扮演著維護楊大衛美夢的角色,她把他帶入了一個個華麗而又荒誕的場景,直到把他送進醫院。

  實際上,胰腺炎並沒有徹底改變楊大衛的命運,他只是不能再吃肉和油,無法再像從前那樣去享受美食了。但這對於自詡為美食家的楊大衛卻是一個非常沉重的打擊。而朱海倫的使命是維繫楊大衛的饕餮之夢,她一直在延緩楊大衛的反省和懷疑,安撫他的負罪感,引他進入更深、更美的夢境,但身體的疾病突然將這個夢打破了,於是她離去的時刻也就到了。

  這時,小説中另外一位核心人物再次現身,這就是崔保羅,他在小説第1節就與楊大衛、朱海倫一同出場,然後就消失了。這可能是因為作為一個潛在的破壞饕餮之夢的因素,崔保羅被維護夢境的朱海倫擠跑了,當朱海倫離去,他才又有機會出現在楊大衛面前,他説他這大半年都去修行了。

  夢醒:踏上慾望的新生之旅

  在楊大衛看來,崔保羅既像“本我”又像“超我”,他的使命是讓楊大衛重新接受現實,他要讓楊大衛從饕餮夢的後遺症中解脫出來,轉化自己的慾望,同時也改變自己對慾望的態度。他對楊大衛講述了所謂“出離心”,“出離心不是要你厭惡世間所有法,你如果厭惡世間所有法也不代表有出離心。出離心是什麼東西都可以舍掉,也都可以接受,內心沒有貪婪,也沒有什麼猶豫和捨不得。真正有出離心的人,能面對任何苦難,也不會因為苦難而放棄和逃避。你説你不能吃肉了,那就安心吃素,也不用再想吃肉喝酒那些樂子,也不用抱怨自己運氣不好,坦然接受,這就算有了一點兒出離心。”

  值得注意的是,崔保羅並不否定“慾望”,他提出的是一種靈活、包容的態度,我想這或許也是作者的態度。否定慾望是不科學的,特別是在一個貧瘠和壓抑的時代之後。在我看來,慾望和生命力有緊密的關係,慾望就像是商人,生命力就像是存在銀行裏的錢,商人找到有吸引力的目標,把錢從銀行貸出來,錢才會變活,才會有收益和發展。同時,從消極自由的角度看,也應保證他人實現自身欲求的權利。所以,崔保羅不否定慾望,他把楊大衛的慾望引向茶葉和嗅覺方面,這是“本我”的一面。但崔保羅主張出離心,不貪著,他還對楊大衛説,“吃肉浪費資源,一個人吃素,就能多養活十九個人。”這是“超我”的一面。

  慾望所借貸的生命力是需要償還的,但慾望直接尋求的是刺激、快感,伴隨這些感覺、情緒而來的事物是否對生命力真實有益則是需要理智地評估,尤其是廣義的生命力不僅限于個體,還涉及人類群體與自然整體。假如人們完全受制于慾望,就會失去評估的能力,這時候外部的災難就更有可能降臨,來自權力的強行干涉就更有理由,那麼從內部自我調整的時機就喪失了。

  在楊大衛從饕餮夢中醒來之後,他注意到了更為豐富的現實層面,他看見“一位端莊的女子,買了雞蛋灌餅和一杯豆漿,在晨風中開始吃自己的早餐。”他看見“菜市場門口有一家書報亭,支著一個烤架,賣的是臺灣香腸……”總之,那是一些《舌尖上的中國》裏不會出現的中國老百姓的飲食秘密,而後他憑自己敏銳的嗅覺識破了味覺刺激的表像。

  在小説的末尾,朱海倫又出現了,這回她不再是饕餮之夢的維護者,而是帶來了頗具創意的想像力,她要拉楊大衛一起投資“再生食物”——把剩飯剩菜快速冷凍,再經過一系列生化處理,變成新的方便食品,這樣做可以減少浪費。支援這個荒誕發明的,是一則恐怖的報告:“每一年中國浪費的糧食就可以養活兩億人……”這一刻,社會現實透過夢境與想像向我們閃動了一下它猙獰的面孔。接著,崔保羅的電話來了,是一個邀請,於是楊大衛踏上了慾望的新生之旅。此時的他似乎找到了一份自由與平衡,他已可以選擇自己的享樂方式,同時,他的欲求不再僅限于私欲,而是已經開始希求惠及眾生。

  行文至此,我想起法國作家喬治佩雷克的小説《物》,在開篇處有一段引文,出自馬爾科姆勞裏的《在火山下》,是這麼寫的:“文明帶給我們的福祉不計其數,科學的發現和發明引起的各種財富的增長難以估量,人類為增進自身的幸福、自由和完美而實現的創造更是不可思議。然而還有那些在苦役中如動物般掙扎的人們,富足的新生活的清泉,依然沒有奔流在他們焦渴的嘴唇上。”《物》與《麵包會有的》異曲同工,前者被認為是一部“社會學小説”,後者也不該被簡單歸為“美食文學”。

  □朱岳

  麵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這是挨過艱難時世的咒語,也是楊大衛奮鬥多年的生活成果。而幾百年前,馬鈴薯傳入歐洲,在那巨變頻發的時代,西班牙青年陸亞烈跟隨老傳教士龐迪我,來到了中國南京。結識神秘的朋友之後,他們看到了三百多年後的地球儀,親口嘗到了炸薯條蘸番茄醬。在馬鈴薯和番茄的美味進化史之中,陸亞烈是被選中的那人,將見證諸多奇跡。

編輯:楊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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