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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堅:寫作一方面出淤泥而不染 一方面又厚顏無恥

時間:2015-02-04 08:34   來源:長江日報

  于堅/文

  誰在寫作?顯而易見,我。

  但是,我,鶴立雞群,形單影隻。

  如果作者追求的是遺世獨立,自我欣賞、自我表演,“獻給無限的少數”,不要求詩的興觀群怨,只是語言的自虐,那麼無可厚非。但許多自我喜劇化的作者,卻又暗藏著入世的目的。一方面表演曲高和寡,一方面又渴望被接納。甚至共用的範圍為零,就訴諸權力,強迫共用。

  詩被接納是光榮的。因為文明要照亮的是世界,而不僅僅是我。接納、共用無法被強迫,詩招魂,靈魂無法脅迫。煌煌韆鞦,滅心從來都是失敗的。

  這是世界觀的問題。

  我以為,寫作一方面出淤泥而不染,一方面又要厚顏無恥地回到世界中 。

  莊子説“吾喪我”。這裡面有兩個我,一個是吾,一個是我。無我就是吾喪我,這個吾是誰?

  吾喪我是誰在喪我?無我,它背後呈現的東西是吾,無我的過程呈現的是吾。吾不是自我,而是超越自我的我,通過寫作,完全是我的寫作抵達了一個無我的境界。

  我以為,最高的寫作是我表演的一場昇華于吾的、無我的遊戲。

  我肯定是一個社會角色,但吾是超越性的。自戀、自怨自艾、自持、自封、自高自大、自愛、自我表現正是一種社會性。詩的純粹從來不在這些方面。

  天地無德,寫作要達到的是“天地無德”。天地無德,就是道可道,非常道。共用在道,不在德。如果缺乏共用,那麼作品就只能自我陶醉。

  帕斯捷爾納克有一次透露:“我給他們送一首詩去,這首詩對我而言,寫得太快了,寫的是英國罷工。”這並不妨礙帕斯捷爾納克在我看來,依然是純粹的詩人。純粹的詩人並不意味著他不會寫英國罷工,甚至“很快地寫”。

  詩如果不並列展示,就不存在好壞。唯一的詩肯定是最好的詩。

  詩的共用的範圍、層次不同。社會大眾是一種共用,小圈子是一種共用,圖書館是一種共用。短時段有短時段的共用,中時段有中時段的共用,長時段有長時段的共用。

  時段,布羅代爾的概念。短時段意味著事件,新聞時間;中時段意味著時代;而長時段意味著永恒。

  杜甫追求的是長時段,他説:“韆鞦萬歲名,寂寞身後事。”李白也是,他寫道“金玉如來是後身”。

  杜甫一部分是史詩作者,史詩意味著共用之證據的可靠性,證據是短時段的嗎?我最近重讀他的《兵車行》,發現其證據依然可靠,完全可以將戰爭轉喻為當下的種種紛亂。

  作者總是“親在”于某一社會。但偉大的作者只親在於語言。千年前寫下的《兵車行》依然可以感受到杜甫語言的魅力。

  社會性因語言的持久魅力而一次次重生於短時段,其社會性並不因為時過境而稍減。荷馬史詩也是一樣,《浮士德》也是。

  寫作只能從中時段或者短時段出發,或者從社會出發,但只有語言能夠保證作者抵達長時段。

  我不擔心一首詩是否具有社會性或者遺世獨立。這不是問題,寫什麼都行,語言是超越性的,語言的魅力就在於它並非短時段或者中時段。語言貌似在社會中,歷史中運轉著文明,其實它照亮的比所有的當下、時代都更為久遠。

編輯:吳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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