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夢見繽紛的野花,那是五月的花朵;我夢見翠綠的草地,到處有鳥兒在歡歌……窗外的樹葉何時才能變綠,我何時才能見到我的愛人。”在舒伯特《冬之旅》組曲其中一首《春天的夢》的歌聲裏,藍天野、李立群扮演的兩位老人從一件無法釋懷的往事走入人生的深處。上週末,賴聲川執導的話劇《冬之旅》在保利劇院上演。“沒有一條道路通向真誠,真誠本身就是道路”,劇中老陳的臺詞也拷問著每一個人。
本版采寫/新京報首席記者 劉瑋
劇中,藍天野飾演的老金是個固執的老頭。“文革”中,摯友老陳的背叛不僅讓自己遭遇到牢獄之災,更間接讓絕望的妻子自殺,因此,他也無法原諒老陳,在孤獨的晚年靠著這份怨懟和舒伯特的名曲《冬之旅》度日終老。李立群飾演的老陳,則一次又一次地敲開老金家的門乞求原諒,面對的卻是老金一次次的拒絕。最後,兩個老人在公園裏,一個怨恨了一輩子的老人對另一個説出了“我愛你”,但這個時候生命已經離他遠去;而另一個最終雖然得到了原諒,但他已經身患老年癡呆症,只能對著這個糾纏了一生的老朋友説出,“啊?真的我認識你嗎?”也成為全劇最大淚點。
話劇《冬之旅》題材沉重,但卻帶給觀眾一種多層次的心理體驗。對於犯過錯誤的人是否應該被原諒,該劇最終並沒有給出答案。“我來時是孤單一人,我走時也是,還是孑然一身”。在這場生命之旅中,劇中人始終在原諒和懺悔中糾結,但這也並不妨礙他們在最後獲得了安慰。該劇在舞臺中央放置了一架鋼琴,一位年輕歌者在劇中反覆演唱著《冬之旅》中的歌曲,將一個沉重的話題處理得十分詩意,也讓該劇呈現出一種溫暖的基調。
■ 製作人釋疑
劇本不夠仇恨?
“這恰恰是我認為最寶貴的地方”
本劇製作人王可然説,他五歲上小學,在小學一年級第一學期,老師就描述過“文革”武鬥的情景,那時他對“文革”就有了直觀的感受。王可然認為,之後對“文革”的反思,有兩個趨勢,一是仇恨繼續,還有就是把“文革”娛樂化,比如《陽光燦爛的日子》。“人性在‘文革’中起著什麼作用,如果沒有深入探究,這兩種趨勢都很可怕。”
王可然説,自己無意中看到萬方的劇本,一氣呵成地看完了,“我是第一次在一個文本中看到了人性救贖。如果有人覺得這個劇本不夠仇恨,那這恰恰是我認為最寶貴的地方,這點也讓我看到了力量。”王可然和賴聲川在一起工作了八年,以他對賴聲川的了解,賴聲川有對人性的悲憫心,在這一點上他是能理解萬方的。“文本只是兩個人的對話,但在舞臺上,兩個人在什麼位置、舞臺的空間感、説話的節奏,這些都是需要導演把控的東西。”
在演員的選擇上,藍天野是萬方寫這個故事的最初動力,而王可然也認為藍天野對生命充滿從容,很適合這部劇。老陳的扮演者李立群則是一名臺灣演員,但王可然並不認為成長背景對於角色的塑造會帶來障礙,“並不是你經歷過什麼才能演什麼,生活真實和藝術真實是兩回事,賴聲川和丁姐(丁乃竺)也跟他在反覆溝通,後來我們見面,一拍即合。”
隨後,劇組通過賴聲川請來了舊金山著名的舞臺設計師Sandra Joyce Woodall,在視覺效果上也為該劇貢獻了出色的答卷。
■ 對話編劇
萬方 “每個人都想乾淨地活著”
真正的出發點是我個人心中想解脫的渴望,從悔恨、不安、糾結的這些負面情緒中解脫。
新京報:《冬之旅》給人的直觀感受就是不像其他表現“文革”題材的作品那麼苦大仇深,基調還是挺溫暖的,這種基調是你一開始想要的嗎?
萬方:我的出發點其實不是寫“文革”,最初只是想寫兩個老人的戲。老人的生存狀態、精神領域更多的是回望,因為前面的路已經可以預測到了。我自己到了60歲也會有這個感覺,所以最初定下的就是回望。而真正的出發點是我個人心中想解脫的渴望,從悔恨、不安、糾結的這些負面情緒中解脫,這也是很多人共同能體會到的情感。“文革”對於我父親(曹禺),包括我也是繞不過去的一部分。傷害別人的人都希望能被原諒,記著仇恨的人也是不愉快的,説到底就是每個人都想乾淨地活著。
新京報:但是這種溫暖調子帶來另一個問題就是,有人會覺得它在展現這個主題時顯得不夠深入,像用一把鋒利的刀輕輕劃了一個小口?
萬方:大家還覺得不夠狠嗎?我覺得已經夠狠了。最後兩個老人一個癡呆了,一個已經死了,最後一場戲兩個人雖然釋懷了,但是這對他們來説沒有意義了。
新京報:你認為兩個人的心結,只有通過最後的死亡才能化解掉嗎?
萬方:我沒有答案。死亡也不一定能化解,寫作就是在接近答案。兩個人在劇中最後的遺忘一個是通過癡呆,一個是死亡,但實際上寬恕在某個時刻是可能的。老金在看到那些信,還有老陳的書的時候,是打動了他的,他那個時候已經可以體諒了,但忽然之間老陳又被吹捧成英雄了,這個時候某種不平衡就又出來了。
新京報:老陳在劇中雖然一直在懺悔,但他表達出來的大多是一種被時代裹挾著的身不由己,對自身懦弱本性的反思好像沒有那麼突出?
萬方:我覺得“文革”對知識分子最殘酷的事情就是,連思想都不敢表達。最殘酷的事情就是恐懼,我記得我父親那個時候就説,他特別羨慕街上掃大街的,他要是一個字都不識就好了,連思想都不敢,我覺得這是最殘酷的。而且不管怎樣,人是都會愛自己的,會替自己解脫,為自己辯解,這是人的本能。
■ 對話導演
賴聲川 劇本找到了一種善良的方式
這個劇有太多灰色地帶,可以互相諒解的部分,也都是吸引我的元素。
新京報:《冬之旅》雖然講述的是一個殘酷背景下的故事,但是整個調子還是給人溫暖的,這是你希望呈現出來的效果嗎?
賴聲川:對,因為眷村也有很多很苦的文學,但《寶島一村》想到一個怎麼能不回避掉這些悲苦,又能從中有提升的機會。萬方這個劇本找到了一種善良的方式,也是這種正面面對的方式吸引了我。而且這個戲最重要的也不是講“文革”,是這兩個人被推到這樣一個抉擇,誰對?誰錯?萬方沒有站邊。這個劇有太多灰色地帶,可以互相諒解的部分,也都是吸引我的元素。如果以“見血”的方式可以得到光環,我不是那種個性。不管有多黑暗,要找到一種力量面對。
新京報:劇中“歌者”的作用不僅僅是唱歌,有時候他也會下來和老金對話,安排他走下來有考慮到藍天野身體的原因嗎?
賴聲川:不是。他是一種戲劇工具,他就是在老金腦子裏身體裏的東西,老金是一個孤單的老人,他只有音樂,老陳還有一個孫女。
新京報:劇中幕簾的運用也很有新意,幕簾的採用和節奏是怎麼設想的?
賴聲川:我們的視覺總監非常講究,一般的紗幕都是用白紗,但她在歐洲、俄羅斯做過很多芭蕾劇,她想到要用最輕的紗。紗幕上歌詞在跑,實際上也是老金腦子裏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