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想要一張李銀河和大俠的合影,李銀河説這張是最好的,幸福挂在眼角眉梢。
記者 楊慧
在發生了被攻擊和反攻擊的事件之後,一位朋友寫微信來説祝生活“靜好”。非常喜歡她這個“靜好”。周邊人聲蕭蕭,紅塵滾滾,生活一時陷入湍急的漩渦,如何鬧中取靜成了一個考驗。——李銀河
李銀河是已故著名作家王小波的遺孀,是中國第一位研究性的女社會學家、性學家,多年來出版多部學術專著,對中國同性戀社群的研究頗受關注。12月18日李銀河發佈部落格文章《對所謂拉拉身份曝光的回應》,詳述了王小波過世後,她與一位“跨性別者”相識、相戀,共同生活17年的過程。
令很多網友感到驚訝的是,儘管李銀河的伴侶是一位“生理女性、心理男性的人”,她從頭到尾都在強烈否認自己是女同性戀,堅稱自己是異性戀,並強調對方“從外貌還是內心看,他都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男性”。公眾對於李銀河的異性戀説法難以接受,大家想不明白,兩個女性的愛戀,怎麼可能是異性戀,即便一個女性身體裏的住著的是一個男人。很多網友站出來攻擊李銀河混淆概念、邏輯錯亂、欺騙大眾、矯情、不光明正大的“出櫃”,不尊重同性戀者。
12月23日早晨,李銀河發佈了一篇名為《自由奔放,隨心所欲》的博文,文章寫道:“在發生了被攻擊和反攻擊的事件之後,一位朋友寫微信來説祝生活‘靜好’。非常喜歡她這個‘靜好’。周邊人聲蕭蕭,紅塵滾滾,生活一時陷入湍急的漩渦,如何鬧中取靜成了一個考驗。”
深圳晚報記者昨天就這個問題專訪了李銀河,請她詳談了為什麼堅稱自己是異性戀者以及LGBT群體的認知。
讓一隻狗承認自己是貓是不誠實的
深圳晚報:你在部落格公佈與大俠的愛情生活之後引起熱烈反映。大部分人對你和大俠都表示祝福,但是也不乏強烈攻擊,這裡面有一大部分是對於你堅持稱自己為異性戀者表示不解和不滿。有人説你矯情,有人説你玩文字遊戲,甚至有人説你恐同,因為大家都認為你應該是個標準的“拉拉”,為什麼你要這麼堅持這個概念呢?
李銀河:如果我是一條狗,我不可能承認自己是一隻貓,因為這是不誠實的。我強調自己是異性戀只是強調一個事實。在中國,大部分人對於社會學方面的性別知識很缺乏,至於LGBT這個詞更是聞所未聞,但是這個概念在西方已經很普及,甚至在美國已經是一個重要的政治觀念了,如果奧巴馬不搞清楚這個概念,連競選都不能成功。
LGBT是女同性戀者(Lesbian)、男同性戀者(Gay)、雙性戀者(Bisexual)與跨性別者(Transgender)的英文首字母縮略字。上世紀90年代,由於“同性戀社群”一詞無法完整體現相關群體,“LGBT”一詞便應運而生、並逐漸普及。LGBT現今已獲得了許多英語系國家中多數LGBT族群和LGBT媒體的認同及採用,成為一種非常主流的用法。而英語裏還有QUEER(酷兒)這個詞,包含了更多的非常態性傾向,包括虐戀,同性戀,無性戀等林林總總。QUEER理論是西方後現代性理論的一個代表。同性戀和跨性別的區別是什麼?好多都不知道。同性戀是在性傾向上的少數派、性傾向上的異常,他們的性別認同是沒有問題的。跨性別的人呢,是性別認同的少數派,性別認同有問題,就是説他是男的卻覺得自己是女的,但是他們的性傾向是沒有問題的,是異性戀。至於恐同的説法,更是無稽之談了,中國第一本研究同性戀的書都是我寫的,而且我一直在提出同性婚姻法案,從2000年開始提了多少次,怎麼會恐同呢?
深圳晚報:但很多人認為“大俠”畢竟在生理上不是真正完全的男性,他的性生活方式也不能完全和男人一樣,你怎麼能説自己是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呢?
李銀河:他不完全的男性身體並不妨礙我把他當作異性來愛的。有個很好的例子,金星變性以後成為一個女人,她嫁給了一個德國男人,還組成家庭收養了孩子,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將金星的丈夫看做是一個同性戀呢?哪怕他們的做愛方式也不能像一般的男女那樣。
深圳晚報:那麼你怎麼解釋女同性戀裏面T角色和跨性別者這兩個概念的區別。
李銀河:女同性戀的這個T不是跨性別者這個Transgender的縮寫,而是叫tomboy,假小子的意思。有一些跨性別的人和同性戀中的T可能是有一點重疊,就是程度不同吧。但是為什麼我們要提LGBT、為什麼要把這裡面的T提出來呢?他們還是有很大不同的,這兩個群體還是有區別的。
深圳晚報:你説這次對公眾揭開私生活是一個針對惡意攻擊的應急反應?
李銀河:是的,我沒有計劃過。
深圳晚報:最近幾年社會中的同性戀包容度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包括蘋果公司CEO庫克在內的一些知名人士紛紛出櫃,這些風潮在你的潛意識中是否也起了某種鼓勵的作用?如果這個攻擊言論十年前出現,那時候的你是否也會對外來一個這樣的應急反應?
李銀河:是的,如果放在十年前我也會的。在我的家庭中親戚朋友的圈子裏早就已經知道我們的事情了,我沒有什麼不能坦白的。
七十年代的年輕人比90後思想還要活躍
深圳晚報:很多人以為你一直在沾王小波的光,但是我了解到你年紀輕輕就在中國的政壇上出了名,當王小波還是在街道工廠上班的時候,你就被稱為“一顆冉冉升起的新星”。當時是什麼樣的情況?
李銀河:1978年我在國務院政策研究室,也就是中南海裏面工作。那時候我和另一個女孩寫了一篇文章,關於要大力發揚民主以及大力加強法制的文章,文章首先在《中國青年》刊發,然後被《人民日報》頭版轉載並且配發了編者按。這篇文章當時的影響很大,每天寄來的讀者來信要用麻袋裝,所以被有人稱為“冉冉升起的新星”。
深圳晚報:為什麼有這篇文章,是上面授意所寫還是早在你思想脈絡裏的文章?
李銀河:寫這些文章其實是有精神準備的。四十年前我們那些年輕人的思想比現在90後還活躍很多。“文革”時期在很多思想小圈子裏面傳看著奧威爾的《1984》,德熱拉斯的《新階級》等書,這些都是內部出版物。那時候有一個代表性的思想者就是楊小凱,他寫了《中國向何處去》這篇文章,我們大家都積極地討論和互動。而那個時候也正是一個撥亂反正呼籲民主法制的時代,中南海裏面是制定政策的地方,我的上級也是贊成這樣的文章出來的。
深圳晚報:你的父母親都是《人民日報》的創辦者,他們對於你的精神成長有什麼影響?
李銀河:影響非常大。我的父母都是三八式幹部,就是1937年,1938年到延安去的知識青年。1946年《人民日報》創辦的時候他們就到了報社。我的父親屬於黨內的自由派。記得1966年的時候林彪説:“馬克思主義已經發展到了頂峰”,我父親馬上就説,這是不對的,因為到了頂峰就停止發展了。當時這個話我聽著嚇得發抖,趕快看周圍有沒有外人,這可是要被抓起來的啊。我的母親是個很真實和淡泊名利的人,她曾經擔任《人民日報》農村部的主任。她的寫作和説話都特別生動,哪怕是鬧形式主義和極左時代也堅持説人話。比如她的檢討中用“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來形容自己的身世。我的父母在去世的時候都捐贈了遺體。媽媽是以肉身為標槍,對人世的虛名浮利做了英勇美妙的最後一擊。
深圳晚報:在你的思想發展中,還有哪些人對你有重大的影響?
李銀河:福柯對我的影響是最大的,尤其是福柯對自由的看法。福柯説,“人擁有的自由比他知道的大得多。”盧梭卻講,“人生而平等無所不在枷鎖之中。”好像你生在什麼階層或者你生成同性戀了,你是沒法選擇的。但在福柯看來,好多人往往是自己約束自己,比如中國的同性戀百分之七十選擇和異性結婚,你非得這麼做嗎,你不這麼做又怎麼樣呢?很多人屈服於社會規範等壓力。這是很荒誕的。很多同性戀者以為只能這樣選擇,因為周邊壓力太大,可是福柯告訴你實際上你比你想像的自由得多,比如你就出櫃了又怎麼樣。我覺得很有意思,福柯的話非常有煽動性,而且他的一生非常自由,也很有意思。
深圳晚報:你將你的社會學集中在性學研究這一塊上是因為福柯的影響麼?
李銀河:其實我這一生做的學術研究分三大塊,一塊是婚姻家庭,一塊是性別,還有一塊才是性,這三塊我都出了不少專著。但是很多人都不太記得我還有另外兩個領域的研究。因為在當代中國在性這一塊領域這幾十年來的變化和鬥爭都太激烈了。80年代有個關於婚前性行為的調查,當時的數據是15%,最近清華大學做了一個調查的數據是71%,從這兩個數據中就可以看出來,這三十年中國人在性方面的狀況有多麼激烈的變遷。而在這個過程裏面人們在這裡面的焦慮也太深太深。
我知道他的想法,他也明白我的心思
深圳晚報:你做性別研究,婚姻家庭研究,還有性的研究,會因為掌握了這麼全面的理論知識而讓你在和大俠的生活有種遊刃有餘的掌控感麼。
李銀河:我的專業知識對我們的關係有幫助,比如如果我不知道跨性別者是怎麼回事我就很難接受他。但是在其他方面我好像不是掌控的那種。
深圳晚報:兩個人之間的關係總有個強弱,在買房子養孩子這樣的家庭大事裏面都是你的主意為大麼?
李銀河:主要是商量著來,因為他的生活能力很強,對外應對很有一套,有些事我不太了解沒有發言權。
深圳晚報:他的生活能力怎麼一個強法?
李銀河:舉個小例子吧。我們剛認識那會我們倆出去買東西,去到一條時裝街,他和一個老闆砍價,把一件衣服生生砍到80元。基本上就是一個對折,過了好多日子我和他再去,還能被那老闆認出來,可見那老闆那一筆是虧了血本了,否則怎麼記得這麼牢。(笑)
深圳晚報:你們在一起17年了,現在還有激情嗎?
李銀河:激情是火,親情是水,水可以細水長流,但人不能一直燃燒下去。感情想要長久必得要從激情燃燒變為細水長流。包括我和小波也是一樣,到後來也是變為一種親情。
深圳晚報:你們倆從激情變為親情之後,情感中的甜蜜又是來自於哪呢?
李銀河:我們倆最近在分別接受採訪的時候不約而同地説了一個詞“肚子裏的蛔蟲”。我知道他的想法,他也明白我的心思,這得多甜蜜啊。
深圳晚報:家裏人怎麼評價你們的甜蜜呢?
李銀河:我嫂子總是糗我説:哎喲,你怎麼又掉蜜罐子裏去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