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第一次遺精是十三歲零八個月。夜裏,海雲正睡著,被一隻手推醒,同時聽到了兒子急促惶恐的小聲兒:媽媽,我遺精了。海雲腦子裏第一個念頭是,天亮他就得去小升初的軍訓,不能讓他惺惺了,得保證睡眠。當下用睡意正濃加點兒不耐的語調説:正常現象趕緊睡覺把內褲脫了光著屁股睡。兒子早就知道男孩兒長大了會遺精,海雲對他進行過關於男孩兒女孩兒男人女人的掃盲科普教育。早飯後,海雲用自行車馱著軍訓所需物品送他去集合地,分手時他叫住海雲小聲地道:媽媽,幫我把內褲洗了別讓爸爸看見。那次軍訓是他第一次離家,集體生活讓他眼界大開心得頗多,回家後告訴海雲:“大家一塊兒洗澡,比誰的 大,孔明宇的最大,我的小,特沒面子。孔明宇看過黃色錄影,看黃色錄影容易勃起,就撐大了。走正步時,走著走著他的就硬了,把褲子撐起來老高,我們就説他喜歡教官,他都急了。”海雲邊聽邊在心裏笑嘆:這些小男孩兒啊。男人,都是這樣長成的嗎?
那一年他十五歲。那天,海雲從中醫院抓藥回來,在家院門口看到四個半大小子圍毆一男孩兒,旁邊還有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雙臂抱胸指揮。海雲忍不住上前勸説,不料被那個挨打的男孩兒一把抓住當稻草當盟軍再也不肯放手,直把她拖入混戰。混亂中,幾雙手在身上推來拽去,中藥擠掉地上瞬成一片垃圾,左擋右突不得脫身,慌惶間,一個正賣力推搡她的小子突然莫名其妙趔趄著向後退去,與此同時她被人用力拉開擋在了身後。隔著那人和自己的衣裳海雲仍感到了對方身體發散出的騰騰熱氣,事後想,這就是熱血沸騰了。那人是她的兒子。四個小打手眨眼工夫站到了年輕人左右,仿佛狗依傍著主人,齊刷刷的。兒子手握他自行車上的鐵鏈子鎖佇立,一個人與一群人對壘:年輕人抱在胸前的胳膊拿下來了,兒子垂在腿側的鐵鏈子鎖提上來了,年輕人剛向前輕移半步,兒子像聽到了衝鋒號的士兵猛然躥出毫不遲疑揮起粗重的鐵鏈子鎖鈧啷作響……年輕人在打擊抵達之前頭微微一擺,率先轉身離開,幾個小打手忙跟在他屁股後頭走走得頭也不回。那一刻,海雲見識了什麼叫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見識了從小到大沒跟人動過手打過架的兒子,如此兇悍的一面。
拉起扔倒路邊的自行車,把書包在自行車后座上夾好,母子回家。弄清事情原委後兒子説,媽以後碰上這種事你千萬不要瞎摻和!海雲説他們一幫孩子不能把我怎麼著。兒子嚷起來:不能把你怎麼著?!這麼大的孩子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你根本就不懂——話沒説完猝然止住把臉別向一邊,生氣,激動,委屈,他眼圈紅了。海雲仰頭望望夕陽金輝裏兒子線條圓潤的側臉——那一年他長了十二公分,一米七八,個子是成人了模樣還是孩子,細脖子上挑著個沒有棱角的圓乎臉——想,要是媽媽真的沒了這小孩兒會不會哭死?
那次動手最終未遂得算是沒有動手,後來他也沒再跟誰動過手,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他會把他的第一次動手對準自己的父親。
父子動手時海雲在廚房洗碗,聽到客廳一再傳來電話鈴聲卻沒人去接,心下奇怪:家中明明是有人的嘛。先是喊了聲“接電話啊”,沒聽到回應,便關上水龍頭向外走。
客廳兩個男人如兩頭狂怒的公牛膠著,不做聲,只聽得呼呼的喘息和鞋底蹭地的擦擦。父親正當盛年,兒子業已長大;父親背水一戰,兒子破釜沉舟。勝負未見分曉結果已定:誰勝誰負都是痛,父子相爭,哪有贏家?海雲衝了上去,拼盡全力左撕右拽,想把他們分開,根本就是弱柳拂水蚍蜉撼樹。她叫:“飛飛!撒手!他是你的父親!”兒子叫:“是父親就能隨便打人?!”湘江叫:“你是找打!”兒子叫:“你打一個試試!打啊!你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