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報告文學《吞吐大荒:徐悲鴻尋蹤》(作者傅寧軍) 人民文學出版社簡體字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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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寫徐悲鴻的,大抵分為三類人:親屬,學生,學者。突然有了另一類的人,既非血緣,又無承傳,居然也斗膽碰這位大師級的人物。作家傅寧軍寫的《吞吐大荒:徐悲鴻尋蹤》,就讓讀者有些意外驚喜,因為拉開時間的距離,給純客觀的視角提供了可能,無私者無畏也。
在眾多描繪徐悲鴻生平的書籍中,此書副標題曰“尋蹤”,顯然是貼切的。不是傳統意義的傳記,而是報告文學,著實給作者樹立了一根標桿,至少你得走出書齋,撲下身子,瞪大眼睛,不放過先人的每一個腳印,而且左顧右盼,你突然發現,你要找的人並沒走遠,就在我們的生活之中。作者是清醒的,“大海撈針”似的遍訪海峽兩岸、歐亞大陸,憑藉踏實的腳步交出了一份答卷,如書所言“撥開歲月塵埃,還原歷史真相”。
其實,在今人的心目,徐悲鴻已經如同一個文化符號,具備了一種象徵意義,似乎總有“革命“與”人民”的光環將其環繞。作者站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發問,我們該如何重新認識徐悲鴻?為什麼徐悲鴻在新中國誕生時已是一代大師,以往卻總是回避徐悲鴻生存與成長的時代,以及與之交往的民國人物?徐悲鴻去世至今,又有哪些與之有關的人與事?這就突破了既定的思維定勢,將一個大師視為一個文化現象,重新加以審視。
於是我們看到,隨著作者鍥而不捨地“尋蹤”,以往被忽略或被邊緣化的人物與事件,在歷史喧囂的潮水中逐漸浮現,得以詳盡地描述出來,證實徐悲鴻的成功並非一種偶然:人生的啟蒙老師父親徐達章,不乏中西淵博學識的康有為,聘請徐悲鴻到北大任職的蔡元培,為其爭取留學名額的北洋政府教育總長傅增湘,在法國相識的江蘇同鄉周恩來,後來與徐悲鴻有君子之交的李宗仁,甚至是“奪妻之恨”的黨國部長張道藩,許多頂級大師與風雲人物,都對徐悲鴻産生過深刻影響,並與之碰撞、磨礪。
誠然,當人們關注政治家、軍事家的同時,把目光投向藝術家,是一種盛世的景觀。一個民族文化的高度,恰恰是由文化名人所支撐的。作者帶我們穿透歲月塵埃走近的先賢,是一位卓爾不群的藝術先驅,一位從太湖鄉村走向世界的文化巨星,也是一個關於藝術與人生的紛繁話題。別以為今人比先人時尚,徐悲鴻在上世紀二十年代,可謂近代中國的時尚一族:離家出走、私奔、最早的留洋學生、大學堂教授……民族貧弱的刺激、學習西方的理想、現代美術教育的實踐……時代、個體、責任、命運……徐悲鴻幾乎溝連著一部中國近代史與現代史,他的名字背後有跨越世紀的豐厚內涵。
作者“尋蹤”不乏令人難忘的亮點,不只表現了徐悲鴻在繪畫乃至藝術領域的探求與貢獻,也記錄了這位大師在時代轉型期的努力與困惑。當年投入新生活的熱情,固然鼓舞了一代人,但極左思想的傷害,殃及無辜者甚多,包括徐悲鴻,以及對徐悲鴻有成見的人。對徐悲鴻有微詞的黨委書記,在反右運動中落馬;向徐悲鴻傳達黨組織聲音的進步學生,居然日後打成了“反革命”;被徐悲鴻畫像的騎兵英雄,卻遭受不白之冤……
這也就形成了此書可貴之處,作者所報告的“尋蹤”,是一個走入史冊的徐悲鴻,也是一個活在現實的徐悲鴻。秉筆直書,不遮不掩,反思一個時代的局限,徐悲鴻不再是一個既定的模糊概念,長袖善舞,亦堅持準則,自有他的人格價值與時代趨向,魅力無窮,回味無窮。
讀者完全有理由知道徐悲鴻的情感世界,作者不想回避,就得面臨一種挑戰。既然描述徐悲鴻的一生,你就逃不脫這一個話題的“尋蹤”,如實地寫出他的婚姻與戀情,無疑有助於人們對於徐悲鴻的整體認識。蔣碧微、孫多慈和廖靜文,徐悲鴻一生當中最重要的三個女人,她們與徐悲鴻有過怎樣的真實故事?作者處理得恰到好處,得益於冷靜客觀的態度,更得益於佔有的大量史料。蔣碧微和廖靜文都寫過徐悲鴻,在作者看來,她們筆下的徐悲鴻是真實可信的,而且並不矛盾。一個是血氣方剛的才華青年徐悲鴻,另一個是穩重寬厚的畫壇宗師徐悲鴻,只不過是在徐悲鴻不同的人生階段罷了。這種獨家説法別人聞所未聞,源於作者的考證,拓寬了我們的思索空間。
這部書稿封面上的“吞吐大荒”,出自徐悲鴻生前撰寫的書法條幅,四個字揮灑出徐悲鴻的氣度與胸襟。一部對於藝術大師的“尋蹤之作”,不僅寫了生前,而且寫了身後。述説的是一個已為人所知的徐悲鴻,更是一個仍鮮為人知的徐悲鴻,紮實,立體,富於原創性,逼近真實的歷史畫面,從而揭示一個文化人對於一個民族文化的意義所在。
(楠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