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郡年記》 (美)李奧帕德著 吳美真譯 生活 讀書 新知三聯書店出版
楊樹上“毛毛蟲”在瘋長,小小的野菜已經長成,迎春花開了,但玉蘭才剛剛半羞地咧開嘴,期待一場久違的雨水——如果四處打量,你可以看見這些殘存于城市裏的春天。
但春天遠不止這些。被困在車流和水泥裏,被人們忘記的一些事情正在發生:沼澤裏,歸來的雁群正在竊竊私語;布穀鳥憂鬱地傳唱老歌;銀蓮花盛開著;大果櫟樹吐出新葉的時候,主紅雀和風流的瓣蹼鷸都已各自宣佈了自己的地盤;紅背鯉魚則在高漲的春水裏激動不已……
借著一本薄薄的《沙郡年記》,美國人李奧帕德記下了這些發生在原野和森林裏的曼妙篇章。1946年前後的美國威斯康辛州,季節安靜地變換,數不清的動物植物按照千萬年來的時序準時出場。在這個被稱作沙郡的農場裏,耶魯大學高材生、曾經的林務官員李奧帕德,記錄了一年12個月份的景致,並寫下自己關於生態、歷史、哲學的思考。
那個帶著獵槍和狗、端著咖啡的老頭兒眼睛裏充滿驚喜。他用年輪計算時間,趴伏在巨稻鼠的糞堆裏偷看小野鴨粉紅的嫩嘴。他誘捕藏在激流裏乘涼的鱒魚,偷聽陰影之中的“隱士”夜鶇的啼鳴。他甚至記得每天有多少種野花第一次開放,見過5月的林鴛鴦和8月的白鷺,還知道“金黃色的藍翅黃森鶯將搖落河柳的金黃色花粉”。
不過,那已經是工業革命擴展到美國的100多年以後。沙郡已經不能保守珍貴的孤獨了。城市正在逼近,工業文明吞噬沼澤,污染溪流,燒燬森林,槍支正成為動物的夢魘。李奧帕德看到,人們已經為被殺絕的旅鴿建起了紀念碑,卻仍然為保持道路的整潔,而無知地剷除稀少的裂葉翅果菊。
半個世紀之後再讀到這些文字,已經很難分辨清楚,作者是想為自然留下一篇禮讚,還是一首輓歌。“純粹以經濟角度看待土地”,他無法容忍這種可憎態度,卻不得不看著它繼續發生。
人對舒適生活的追求改變了自然的習慣。為了讓小溪在洪水季節更加安全,工程師改直了河道,清理了淤泥。然而,李奧帕德卻感到傷感,因為他為此失去了河岸上的老柳樹,以及柳樹上那些在冬夜啼叫的貓頭鷹。
站在如今的北京,或者中國任何一座城市,都不難發現,我們面臨的困境,和1946年的李奧帕德何其相似。以前是農田和樹林的地方,現在早已經高樓林立,以前清澈多魚的河流,早已被砌上水泥的河岸,發出刺鼻的氣息。只花了幾十年,我們對城市的嚮往就顯現出巨大威力,逼退了鄉村邊緣,消滅了自然的痕跡。
以至於,正如你所知道的,我們甚至要到狹小的街心公園裏,才能看到並不完整的春天。
人們對土地過度掠奪,而不想承擔任何責任,1946年的美國和現在的中國處於同樣的漩渦中:只有那些可以立即看到經濟利益的措施,才能繼續進行下去。
“生物學教育是一種塑造公民的途徑。”李奧帕德覺得,通過自然教育,培養人們對於自然的原始愛好,也許可以阻止城市文明面對鄉野的過度侵害。“停止將正當的土地使用視為純粹的經濟問題”,他希望人們也“從倫理和美學的角度”考慮問題。
他試圖構建一種“土地倫理”,把人從土地的征服者,變成土地集群中的一員,並對其他成員表示尊重。但這一切更像一個奢望。即使到今天,這種思考已經被人們討論了半個多世紀,環保主義者已經遍佈街頭,我們恐怕仍然不知道,該怎樣與土地和諧相處。
很難要求人們為了自然的完整而過多犧牲自己的幸福,在經濟發展和自然保護之間,該如何尋找一種不極端的平衡?李奧帕德並沒有來得及思考並回答這些困惑,在寫完這本書幾個月後,他為了撲救一場農場大火而喪生,成為人和自然不和諧的一個註腳。
不過,有人試圖為他尋找答案。發生在春天的一場討論會上,一位年輕人注意到,熱愛自然的李奧帕德,同時也癡迷于狩獵。他據此認為,李奧帕德並不是崇尚對自然的絕對保護,而只是勸導人們,找尋一種對自然“適度”的利用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