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最高使命:詩意呈現宇宙理性
第一個入圍世界“雨果獎”的中國作家是劉慈欣,第二個是郝景芳。相差20多歲的兩位科幻文學圈代表人物對話時,會擦出怎樣的火花?
上週末,郝景芳帶著她的新書 《流浪蒼穹》 《孤獨深處》,在北京與劉慈欣交流科幻創作的體驗。褪去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核心成員、清華天體物理學高材生的光環,郝景芳的業餘時間都在寫科幻小説。在評論界看來,她的文字散發著詩意的光芒,善於講故事,對現實的觀察體認細緻入微,但要説到底有多大的科學技術含量,卻是有爭議的。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科幻文學圈一直有“軟硬之爭”,科學內核與文學性,哪個元素更能決定一部科幻小説的“成色”? 至少有一點是公認的,如果語言不過關,科幻小説很難獲得更廣泛的關注。復旦大學教授戴從容説,直到今天,文學性依然是評判科幻文學的一個重要依據,不少小説或許科技含量並不高,但由於出色的人物塑造、內心把握以及語言敘述,仍然會成為一部不錯的科幻作品。
但顯然,市場對科幻文學寄託了更高的科技訴求。劉慈欣將之歸納為“宇宙理性的詩意”,換句話説,科幻小説雖屬於通俗文學,需奉獻出好看的故事,但有別於其他類型文學,科幻文學天然地需要依託宏大深邃的科學內核,當人們仰望和移情人類之外的世界時,終極思考幾乎是科幻作家的本能。只是這裡有個很大的挑戰———如何把思考衝動妥妥安置在一個膾炙人口的好故事裏。多年研究科幻文學的學者宋明煒談到,優秀的科幻小説正是將日常生活重新編碼,通過創作某種陌生化效果,引導讀者察覺現實中的“不可見”。
在科學內核上灑一層詩意的陽光
劉慈欣認為,郝景芳的很多小説,都擁有一種其他大部分科幻作品所沒有的特質,那就是在主流的科幻題材與科學內核上灑上一層詩意的陽光。這為她的小説增強了可讀性與文學吸引力。哪怕是寫外星人入侵的 《弦歌》,也不帶冷酷血腥,甚至穿插古典音樂描寫,顯現某種韻律感。《流浪蒼穹》 同樣也走了詩意化的路徑。在劉慈欣看來,《流浪蒼穹》 描寫了火星、地球兩個世界,分別按照不同經濟規律運作,類似的題材也曾出現在美國科幻小説家勒古恩的《一無所有》 裏,後者是冷冰冰的白描,但郝景芳在經濟運作規律的嚴格設定之外,賦予故事古典溫暖的詩意,可以説,在郝景芳還沒有入圍雨果獎前,劉慈欣就敏銳察覺到這位80後女孩筆下不可替換的文學化色彩。
雖然劉慈欣為郝景芳的文學表現力點讚,但他對於詩意還有自己的理解。“作為新中國第一代科幻迷,我經常自覺用特定的科幻思維來看待宇宙、大自然以及人生。這種思維方式沒有科學那麼嚴格,也沒有文學那麼散漫,它介於兩者之間,其特點是將科學的、未來的、人生的種種可能性排列組合出來,從中尋找最讓人興奮、最酷的那種。”劉慈欣以 《三體》 為例,他不去評判哪種生存孰優孰劣,而是從宇宙眾多可能性中挑出最糟但又最讓人興奮的那種可能性,哪怕是用毀滅的方式去傳遞宇宙獨有的浩渺與脆弱。他説,除了文學表現力,將這種宇宙間理性的詩意表現出來,是科幻文學最大的使命。
科幻不直接書寫現實,卻往往將現實照亮
不難發現,幾十年前的科幻小説中遙不可及的3D列印、巨幕影院、太空探索等科學技術,如今都變成了徹底的現實主義題材。科幻小説如何把握對現實的冷峻洞察與思索? 當現有技術不斷滿足人們的感官愉悅,我們是否還有動力進一步向外拓展?
對此,郝景芳與劉慈欣給出了不同答案。郝景芳經常會在創作中回溯自己的成長經歷,她坦言,青少年時的社會環境相對穩固,自己按部就班讀書考試,拿高的分數,有一個自成邏輯的小世界,但走上工作崗位後,世界變化很快,流動性也強,迷惘接踵而來,她的內心秩序總有一種穿梭感,從小被教會的許多道理在現有環境下行不通。“隨著人工智慧、VR技術、網際網路經濟更新換代,未來還會有層出不窮的看法,現實變得動蕩、容易失去主見。”她把這種困惑寫進今年出版的現實主義小説《生於一九八四》。
細小瑣碎的生活體驗帶給郝景芳以觸動和靈感,她的雨果獎入圍作品 《北京折疊》 細緻刻畫了不同生存狀態下人的處境。“這些細節都來源於生活。比如,外出時與計程車司機攀談,他們一家為了設法讓孩子上幼兒園,晝夜排隊;我還跟路邊賣麻辣燙的阿姨聊天,得知她的女兒在黑龍江沒法來北京;包括工作中一些場景也被我寫進小説。”在郝景芳看來,好的作品不能完全脫離現實而存在。但直接書寫的方式並不容易真實反映現實,相反,科幻小説用一個遙遠抽象的世界作為映照,反而能將現實照亮,郝景芳説這是她未來創作探索的方向。
對於未來,劉慈欣似乎更為樂見其成。以VR技術為例,劉慈欣説很喜歡這個神奇的技術,人類的感官與精神愉悅得到快速釋放,現實世界與虛擬世界的界限愈發模糊。他設想,如果對現有處境不滿意的人都戴上VR,美妙的環境可以一下子觸手可及。劉慈欣説,現實與虛擬之間的這種變化可以帶來啟示,科幻小説還可以容納更多跳脫常規的可能性。
一半火焰一半海水,中國科幻仍屬“小圈子”
隨著小説 《北京折疊》 入圍雨果獎,又一輪原創科幻潮在中國掀起。但是,《科幻世界》主編姚海軍用“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形容中國科幻文學新生力量現狀。整體上中國科幻仍處於不太成熟的階段,不過值得安慰的是,近年來,陳楸帆、飛氘、夏笳、寶樹等一批“後新生代”科幻作家異軍突起,他們不斷在想像力、實驗性、思想性上進行突破,努力嘗試並形成自己的風格。
有評論家認為,高品質的中國科幻作品和有影響力的科幻作家目前還相對匱乏,往往只有國際性獎項能引起一定的關注度。郝景芳直言,國內科幻整體上仍屬於“小圈子”文化,不少國內科幻寫作者都在靜默中耕耘多年,希望新一輪科幻潮可以緩解“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的現狀。劉慈欣認為,目前中國科幻作家隊伍很不穩定,涌現出一些科幻作者,但也有很多人選擇離開,“專門的科幻小説雜誌寥寥幾本,稿費有限,科幻作者光靠寫科幻小説養家糊口並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