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網路時代一個手寫者的執拗
賈平凹
《極花》
“這是我最近出版的一部長篇,當然還是寫鄉下的事情。這幾年我在下面跑,所思所想的問題都體現在這裡面了。”在一家視頻網站,賈平凹打了好幾次磕巴,很不熟練地推薦自己的新書《極花》。和這個激烈變化的世界相處,他顯得並不老練。
這部15萬字的長篇小説昨天在京首發,面對評論家“他的作品猶如民族情緒的博物館”“我們是吃你的奶長大的”等溢美之詞,賈平凹始終面無表情地聽著,他內心的動蕩無人能識。但有一點大家看懂了,賈平凹執拗地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與世界對話——這些年,幾乎每隔一兩年,他就會推出自己的長篇新作。
寫被拐婦女説的是凋敝的農村
《極花》距離他上一部長篇小説《老生》出版還不足一年半,是他寫過的最短的一部長篇小説。
極花,是小説中的一種植物,在冬天是小蟲子,夏天又變成草和花。書中,農村女孩胡蝶來到城市,靠母親撿垃圾維持生計,並供弟弟讀書。當她自認為變成城市人的時候,卻在第一次主動出去找工作時就被拐賣了。被解救回城後,面對人們的風言風語,她選擇了逃離,回到了被拐賣的村莊。賈平凹説:“其實不是我在寫,是我讓主角‘胡蝶’——那個被拐賣的女子在嘮叨。”《極花》雖然寫的是被拐賣婦女,其最終指向還是當下中國最為現實的貧困農村男性的婚姻問題,是城市不斷壯大、農村在凋敝的問題,“中國處在大轉型年代,發生了有史以來人口最大的遷徙,幾乎所有人都往城市涌聚,而一些村莊在消失。我有一種説不出的感受,就想把它寫出來。”
賈平凹説,原以為這個題材需要40萬字篇幅才能完成,卻15萬字就結束了。“興許是這個故事並不複雜,興許是我的年紀大了,不願她説個不休。”
事實上,這個題材“雪藏”了整整十年,賈平凹從未跟人提及。十年前,賈平凹的老鄉有一次向他訴苦,他的女兒初中輟學後,從老家來西安和收撿廢品的父母僅生活了一年,便被人拐賣了。他們找了整整三年,好不容易女兒被公安人員解救回來,半年後卻又去了被拐賣的那個地方。面對這個難得的題材,“我曾經是那樣激憤,又曾經是那樣悲哀,但我寫了數百頁的文字後,寫不下去了。”賈平凹説,直到前兩年跑過農村好多個地方,包括多次回到自己的家鄉,才獲得他想有的寫作感覺。
小説結尾,女主人公的生活看起來依然充滿希望。“我故事裏是尊重女性的。我記得當年《廢都》出來的時候,他們老批判我,我很委屈,其實我對女性是最好的。”賈平凹補充道。
用1.0簽字筆500字一頁稿紙寫
繼2011年出版67萬字的長篇小説《古爐》之後,賈平凹幾乎每年都有新作問世——2013年《帶燈》、2014年《老生》,今年又讓《極花》登場。
“不要再寫了嘛,人家還沒看完,你又寫了。”賈平凹儘管聽見了朋友的勸告,但是沒法改了。因為對他來説,寫作就是一種生活方式,是令他“心安”的一種幸福。
他獲得這種幸福感全靠一筆一畫地手寫,“賈老師到現在還是手寫,用1.0的簽字筆、500字一頁的稿紙。”《極花》責任編輯孔令燕説。
2003年時,孔令燕第一次見到了賈平凹的手稿——中篇小説《藝術家韓起祥》,後來發表于當年的《當代》雜誌上。當時已有很多作家開始電腦寫作,但當孔令燕看到賈平凹手寫的稿子時,被作家“有溫度、有情感、還有些神聖感”的書寫感動了,她甚至一直認為,賈平凹的作品和書寫是融為一體的。
每一次幸福寫作對賈平凹而言,更猶如探險。孔令燕説,《極花》的敘述方式很獨特,與他近年來創作的《古爐》《帶燈》《老生》完全不同。“他將水墨畫的手法運用到小説創作中,達到以實寫虛,物我合一的境界。”對此,賈平凹也認可,“現在小説創作有太多的寫法,似乎正時興一種很狠地、很極端地敘述,這可能更合宜於這個年代的閱讀。但我卻不行,我一直以為我的寫作與水墨畫有關,我的文學是水墨的。”他説,這可能與他從小喜歡寫字和中國畫有關。
現在的文學像“清代景泰藍”
賈平凹今年64歲,他發表第一部作品時是1974年,至今已創作四十餘年。
就在前天,當他面對華中科技大學的學生演講時,他回憶起了自己的青蔥歲月,那時他和一幫文學青年在西安成立了“群木文學社”,條件特別差,但熱情特別高,“寫東西就像小母雞下蛋一樣,焦躁不安,叫聲連天,生下來還是一個小蛋,而且蛋皮上帶著血。”他還抖摟出多年前的心裏話,曾擔心寫作這條路生死未卜,“如果寫了十幾年、二十幾年,最後卻一事無成的話,那我還不如早點去炸油條,去街道上擺一個地攤。”
賈平凹對時光的流逝很敏感,他一再説,“稍稍懂得一點小説怎麼寫、散文怎麼寫的時候,我卻老了。”他更記得年輕的時候可以整夜不睡覺,一篇散文一個小時就能寫完,而現在最多寫上兩個小時,就要看看廚房裏有沒有什麼吃的,他説精力和體力在衰減。
他更不住地感嘆,現在的文學被邊緣化了。他覺得上世紀80年代文學特別熱,一個作家可以在一夜之間爆紅,但現在回想起那個時候的文學有太多的新聞元素。而如今,新聞元素完全從文學中剝離了,文學就是純粹的文學。他看得很開,“現在整個社會不熱衷於文學可以説是特別正常的事情,文學畢竟是人類中最敏感的一小部分人最敏感的活動,如果説人人都搞寫作,都來空的也不行。”
但關於文學,他的失望也在不經意間表露了出來,“我們現在的文學確實太精巧,也太華麗,就像清代的景泰藍一樣。”他説,中外文學史上的那些經典作品,有些現在看起來顯得很簡單,有些可能顯得很粗糙,但它們裏面有筋骨、有氣勢、有力量。(路艷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