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中學時讀了你的《饑餓的女兒》。”這是虹影在成都三場見面會上,多數提問的讀者拿起話筒的開場白。
近一百年來的華人女作家,前有張愛玲,後有虹影。她們有一個共同點:都以某種方式外在於傳統作家的身份,從而很難被納入當下文學史;同時她們寫作的內容,卻又最揪心地內在於最中國的生活,從而不應該被將來的文學史遺忘。
虹影代表作品的集結再出發。4月8日、9日,虹影現身成都,攜手梁平、潔塵、何小竹等四川文化圈多位好友一起,與讀者深入交流,暢談自己這麼多來在外漂泊的生活、創作的心路歷程,暢談文學與女性、與生活、與世界的關係。
虹影代表作集結再出發
因為不能被將來的文學史遺忘,虹影的寫作便始終在國內出版人惦記下。2000年,她最有代表性的作品《饑餓的女兒》,在四川文藝出版社首次面市。去年(2015),虹影遇到四川文藝出版社新任社長吳鴻先生,吳先生談了讀這本書的感想,讓虹影心有慼慼焉,於是就有了今天這個15週年紀念版的問世,也有了《好兒女花》與四川文藝出版社的首次結緣。
16年過去,《饑餓的女兒》已擁有全球29種語言的譯本,累計銷量五百萬冊。如今回到出發地四川文藝出版社,在這裡和它的續篇《好兒女花》團圓,加上最新中短篇小説集《你照亮了我的世界》,一個虹影作品的規模集結撲面而來。她的另一代表作《上海王》最新修訂珍藏版也將由四川文藝出版社出版,而據此改編的同名電影,由余男、胡軍主演,即將於六月上映。同時,她的首部兒童奇幻小説《米米朵拉》,也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上市。可以想見,2016年將是虹影的豐收之年。
此次《饑餓的女兒》15週年全新修訂珍藏版,由茅盾文學獎得主阿來、著名文學評論家費勇、著名文化批評家沈睿作序推薦。《好兒女花》修訂近三百處,是虹影精心打磨下的完美版本。
黃髮垂髫,共讀虹影
4月8日晚上7點,成都太古裏方所書店。離對談活動還有二十五分鐘,現場讀者區,五六十個小板凳已滿,且以中青年女性居多。一位滿頭銀絲滿臉安詳滿身素淡的老奶奶,坐在最後一排。老奶奶告訴筆者,她已年近七旬,家就在附近,今天信步至此,就碰到了虹影的讀者見面活動。她説,書中故事的年代,她經歷過,見證過,“虹影寫出了那個年代的神韻”。
人群中,三個套著大一號白色校服的小女生,略帶迷惘和稚氣望著臺上,不時互相細語。她們是成都三中的高二學生,其中一位説,前幾天剛剛看完《饑餓的女兒》,從虹影微博得知了今天這場活動。“書中哪一點吸引你?看完什麼感受?”她想了想,認真地説:“真實吧。”
簽售環節,排隊長龍中一位高個帥氣的小男生,捧著一摞虹影作品,粗看共有二十五六本。他是川師的研二學生,專業是地理學,今天肩負著外地網友和學校同學的重托,來找作者簽名。
4月9日下午,新華文軒成都購書中心。讀者區後排一位戴著眼鏡的老爺爺,手上捧著一本2000年四川文藝出版社的《饑餓的女兒》。老爺爺今年已74歲,今天特地從郊縣龍泉趕來市中心參加這場活動。他説:“從2000年這版開始,我就一直購買虹影的書,現在家裏已經有十幾本。”為什麼對虹影的書這麼鍾愛?“因為她寫出了那個年代的真實感受,説了很多人想説而不敢説、不能説、無處可説的話。”
成都像上海,重慶像北京
在與好友的對談中,成都與重慶的雙城記,是一個頻繁涉及的話題。虹影説“重慶男人的鞋子,甚至重慶女人的鞋子,很少有乾淨的。因為那個地方下雨,我今天是在雨中坐著高鐵從重慶來的。這個地方到處都是垃圾,這個地方的人幾句話不對揮拳就上來,刀子就拿出來了。這跟成都不一樣。成都有點兒像上海,重慶有點兒像北京。所以我是在這樣一個又臟、又瓷、又火爆的重慶的性格裏面長大的,這個性格是在我的骨子裏面的,我有些書寫的勇氣,很多寫作者不具備,與重慶人的氣質很吻合。”
“成都陰柔,有歷史底蘊,衝擊力和爆發力相對比較溫吞;重慶火辣,強悍,帶勁。”虹影特別感謝成都購書中心,因為她最初來成都,在購書中心,才知道原來成都的讀者這麼喜歡《好兒女花》,當時住在錦江賓館,有讀者去把住宿費悄悄代她付了,還給她送金項鍊。不過,虹影也多次強調,她的寫作並不特別強調地域性,《饑餓的女兒》不僅寫重慶,也寫的整個四川(虹影一直把自己當四川人),不僅寫的四川,也寫的一個民族、一個時代的記憶;再後來,她可以寫二戰後的英國,寫印度,寫大上海。
“我真的是很多人轉世的一個人。當年死了那麼多人,卻沒有一本書講個故事。所以我是講述人,是那些餓死的人的代言人,上天選中了我。”虹影對自己的講述職責給出這樣的回應。
張愛玲不依賴男人,蕭紅總是找錯男人
潔塵在對談中感慨虹影講故事的天賦驚人。“身為同行,看虹影的作品,不是看故事,而是看文字,呼吸,結構,在這些方面,虹影的天賦是驚人的。”虹影讓潔塵想到蕭紅,兩人作品中透出的那股元氣,是相通的。
虹影則認為,蕭紅比較幸運的是遇到了魯迅,當時的中國沒有《生死場》那樣的作品,在魯迅的授意或暗示下,蕭紅才寫出了《生死場》。女人與男人的關係,就是與世界的關係,因為男人就是女人的世界。但是蕭紅總是找錯男人,把自己生活搞得亂七八糟。張愛玲則比較自我,不依賴男人,不過,1951、1952年離開母語寫作的土壤,張愛玲就枯萎了。
《饑餓的女兒》是作為女兒寫母親,《好兒女花》是作為母親寫母親
有讀者問道,《饑餓的女兒》中的母親形象和《好兒女花》中的母親形象為什麼會有這麼多的差別?虹影説,《饑餓的女兒》是我作為女兒的時候在寫母親,《好兒女花》則是我作為母親的時候在寫母親。只有做了母親,才懂得體會身為母親的艱難。
正如她固執地認為自己是四川人,講普通話固執地帶著濃重的重慶口音,發著一pei(批)快luo(樂)的吐詞,在對談和與讀者的交流中,虹影從不回避什麼,總是直面問題本身,就像她的作品,也像這個人。
有人在《饑餓的女兒》中看到太多的苦難和衝突,然而阿來卻讀出了“通過這種人類偉大的情感達成的寬恕”。有人在《好兒女花》中看到了難堪,但沈睿説《好兒女花》“是虹影給世界的自白,獨語自白,坦率地談出一切,好像誰在命令她交出她的所有秘密,她是一個赤身裸體的女人,在世界面前暴露一切。”虹影所描寫的重慶,那裏的市民卻推舉她為城市形象大使,這意味著,虹影的寫作,真正打到了重慶人的心裏,把重慶人意中有語中無的情感體驗充分展示給了世人。
虹影説:“1996年第一次在臺灣出版《饑餓的女兒》,扉頁上寫著獻給我的母親唐淑輝。2009年末,我出版了續篇《好兒女花》,寫母親和我自己內心那些長年堆積的黑暗和愛。扉頁上寫著給我的女兒。其實寫給母親的書,何嘗不也是給我的女兒。”《饑餓的女兒》和《好兒女花》是分別作為女兒和母親來寫母親,同時也獻給了她的母親和女兒,從這兩本書中,我們看到了母親和女兒交織出的繩索,不是捆縛,而是提拉著虹影,一步步攀登她的寫作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