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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上的缺口:初戀女友講述喬布斯的三段人生

時間:2015-10-15 13:26   來源:搜狐讀書

  冒名頂替者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霍姆斯特德高中可謂是一個充滿活力的混合體。我們有音樂人和演員,智者和吸毒者,有攝影師、熱愛英國文學的年輕人和愛好各種藝術的人,比如像我這樣愛好美術的,也有漫畫家和陶藝家。當然了,霍姆斯特德高中既有怪才,又有只會讀死書的傢夥,也有一群男孩子騎摩托車、穿哈雷-戴維森牌夾克,不過我們管他們叫“軟綿綿”,畢竟他們是一群討人喜歡的傢夥。有些年輕人始終保持真我本色,你就是沒法子把他們塞進任何社交圈。

  霍姆斯特德高中的學生們都有共同的朋友,我和史蒂夫也是這樣,我們把不同的圈子連接起來。他的朋友既奇怪又聰明,喜歡惡作劇,個性鮮明,無時無刻不在想法子破壞其他人遵守的規矩,而且他們很忠誠,就像一群精英盜賊。(我的朋友們則完全不同。我們並不需要高超的虛偽所要求的雙重視野。)

  史蒂夫兼具理智和誠實,那些慣於忍受平庸世界的聰明人身上就有這樣的特點,又一個誠實的亞伯(對林肯的昵稱。——譯者注)所具有的特質。然而,他雖然在很多非凡的領域忠實于他自己,但在某些方面又缺少條理而顯得笨拙。天才、真誠和情感遲鈍這三者構成了史蒂夫的基本特點。像童話中的主角一樣遲鈍,卻又不是迪士尼版本的童話:關於一個小男孩的古老傳説,他沒有母親,又被施了魔法。真正的男孩子都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比如生母的愛、生父的驕傲,以及生父為了生存都做了哪些事情 這些都是大部分人認為理所當然的事。

  他的一些特質使我失控,讓我感覺不安。十七歲的我無法深刻地理解虛情假意可以具有冷漠和殘忍這些弱點,從而抵消麻木,但我可以感覺得到。他經常引用一句副歌,説他是個“冒名頂替者”,這表示他在某一點上抓住了問題的本質。他讓我産生了很多感覺,既有深深的感動,又有完全的背離。當時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所以我質疑自己是不是出了問題,為了確定我們之間現在有什麼,又失去了什麼,我開始在我們的友情中尋找蛛絲馬跡——青少年都會這麼做。

  那個年代出現了分裂原子,這一科學發現推動了電腦的發展。史蒂夫是那個時代的非凡的孩子,他學會了創造,雖然他的精神生活中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但或許他的創造力正是源於此。我當時自然沒有想到過這些。

  史蒂夫給他自己起了“呆子”這個名字。他對我説呆子是個神秘的名字,還叫我不要對任何人説起。這似乎是委婉地承認了他很脆弱,而且自認愚笨,不過他的呆笨對我來説並不是一個特別有吸引力的特質。他在情書裏的簽名是“愛你的,呆子”。就像一張從門底下塞進來的紙條一樣,這個名字讓我對他隱藏起來的認同感産生了好奇。史蒂夫一再強調他是個呆子,還會以此自嘲;就因為這個,他才很喜歡伍迪艾倫創造的那些角色所具有的心理情結。然而,史蒂夫這種笨拙感總會讓路給另一層看法。史蒂夫是個魔術師,仿佛遵循著童話中的秘密邏輯,他用相反的方式表達著他的害羞和自卑,成為了一個自信爆棚和無懈可擊的人。這是一個靈巧的戲法,卻讓我感覺這種方法略為粗淺。在他告訴我不要把這個神秘名字告訴任何人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很難過,因為這不過是虛假的親密感。(很久以後,我發現他和沃茲一起做地下生意賣藍盒子 時,就以此作為他的代號。)

  我們剛開始談戀愛那會兒,有一天,我看見史蒂夫一個人站在那兒,雙臂環繞,看起來令人不安,以至於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在他生氣勃勃或説話的時候從來沒有這樣過,可在隨後的幾個月裏,我見到了好幾次,進行了一番觀察之後,我很肯定我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一個人獨處時,史蒂夫有時候擺出的姿勢就像一個瘋狂的瘸子。不管是站著,還是靠在墻上,他都會環抱著自己,顯得身體虛弱,彎腰駝背,一邊骨頭突出的膝蓋彎曲著,向內扭轉。他還垂著頭,用一隻眼睛透過垂下的頭髮視物。史蒂夫可以站在最刺眼的陽光下,他彎曲的身體可以形成一個銳利的陰影。所以可以産生非常陰暗的陰影。每當這時,均勻的黑暗就會籠罩住他,給人留下清晰的印象——他極度孤獨。他身體裏對情感的渴望立刻就能穿透我的心。

  我記得他當時有一個朋友,是個女孩子,理智、風趣,算不上特別標致卻冷靜自信,因此顯得很美,令人印象深刻。這個女孩子會在很多方面挑戰史蒂夫,而這是我做不到的,遇到這樣的情形,我會立刻坐直身體,仔細觀察。我覺得她看到了他身上的一些特質,使她感覺受到了召喚,要與他交鋒。她這人有點專橫,會逼著他做一些不受社會歡迎的事來表現勇敢。

  這個女孩子提出的奇怪要求使我感覺很不舒服。你幾乎可以聽到她説:“現在,我的木偶 ”我還記得她緩緩地走到他身邊,輕聲説出一些新主意,她一開始總是會這樣説:“現在,我希望你這樣做。”史蒂夫就會受到她的咒語擺布。在他準備接受挑戰的時候,他的身體會貫穿著一種節奏,他會尋找任何機會來贏得她的認可。

  史蒂夫不能食言,她也絕不允許這一點。他有一次想要反悔,可我看到她堅持立場,與他對峙,反覆述説她的挑戰。我現在懷疑他是受到了她身上那股力量的吸引。我並不嫉妒她,可她對他説話的方式和她讓他做的事讓我感覺很不自在。那些挑戰很好玩,與此同時又一點意義也沒有。這樣的事有很多,我真希望我能記得,可我能記得的只有一次:在舊金山,她讓他插隊,越過前面大約五十個人去買一場戲劇演出的票。她是這麼要求的,他也按照她説的做了。在我看來一切都明朗了,這些要求都是用來讓這個笨拙的男孩子站起來,發揮出驚人的潛能。在她和她的力量面前,我肯定就像一隻小蟲子。

  他還有個朋友是歐亞混血兒,是個瘦高挑兒,我稱呼他為“盧”。盧看起來身體有一點歪斜,像是從保羅克利的畫中跌出來的人物。在這兩個高個子人之間,有一些詩意的東西失去了平衡,他們的甜蜜和對彼此的尊重中也有一些怪異之處。史蒂夫告訴我,盧希望高中畢業後在舊金山當一個計程車司機,這樣他就可以研究這個城市的街道了。當時,我在琢磨這件事時認為盧有很多目的,而這個想法和他意欲採取的方式都讓我很著迷。可對他來説,一切都很簡單:在賺錢的同時還能了解這座城市的街道,仿佛他以計程車司機的身份打掩護,實則卻是個臥底。盧的計劃給了我提示,讓我了解了關於組織複雜性的創新理念。我從未想過可以像這樣,通過一次行動來實現多個目標。這聽起來或許很傻,畢竟現在人們都是這麼做的,可盧同時實現多個目標的方式預示著多用途設備的創造,就像智慧手機兼具相機、通信簿和其他功能。對身為畫家的我來説,這個想法是那麼令人激動又富於生産力。我從未參與過他們的對話,但這件事則讓我對他們之間的交談窺見一二。史蒂夫把這件事告訴我,是因為這事也引起了他的思考。

  有一天,史蒂夫告訴我盧的父親是個酒鬼,還會打盧。史蒂夫從未挨過養父母的打,他總是對盧挨打這事小題大做,我再一次相信這對他非常重要,因為他的養父保羅可能有類似的遭遇。

  盧的情況似乎對史蒂夫産生了巨大的影響。他扮演起了醫生的角色。在我認識史蒂夫的那些年裏,我很少見他這個樣子。然而,一旦涉及男人的事,他就會同情心氾濫。我認為盧和史蒂夫一起認識到了男性暴力這個現實,並因為這個可怕的共識而成了兄弟。

  勞拉斯凱勒是我上高中時最好的朋友。她會跳舞,懂音樂,還是個詩人,一張娃娃臉很漂亮。勞拉有一個特質,那就是能做到與眾不同,或許這是因為她和我一樣也有誦讀困難。我和勞拉經常一起去大自然裏漫遊,有時去當地的杏林,有時去聖約瑟神學院後面的山裏,那裏離她家不遠。我們還一起學習演奏豎笛,後來還學了長笛,民謠、情歌、貝多芬、巴赫和約翰列儂的《噢,我的愛》,這首歌是列儂在和小野洋子一起經歷了尖叫治療後寫出的,歌曲裏蘊含著柔情,觸動了我內心深處某種重要的東西,它讓我了解到我渴望與一個男人建立起什麼樣的親密情感。

  勞拉並不喜歡我和史蒂夫交往,她這樣並不是因為他佔去了我的大量時間。史蒂夫對她不屑一顧,她對此心懷怨恨。勞拉還記得,有一次我跑去告訴她,史蒂夫和他的朋友沃茲正在做藍盒子,而且,據她説,我當時還拉長音説史蒂夫是個“天——才——!”我也隱約記得這件事,並且可以想像出勞拉的反應——既漠視又沮喪。

  我因此認識了史蒂夫沃茲尼亞克,也就是沃茲。只要一見面,沃茲和史蒂夫就像一對興奮的孩子。有了新發現或突破,他們就會興高采烈,而這種興奮中好像含有氦,能讓他們身輕體盈,所以他們真的會圍著對方跳上跳下,説話如同竹筒倒豆子,歇斯底里地叫喊,還會大笑,而且是發自內心的笑。在我看來,他們的聲音令人緊張不安,比用指甲劃黑板還叫人難受。因此,我會離他們的車庫遠遠的,在幾秒鐘內逃到聽不到他們聲音的地方,因為他們的聲音真是太可怕了。

  沃茲不喜歡和我一起分享史蒂夫。他們在車庫裏工作時,很可能他們都不喜歡我留在裏面。不過這其實並不是問題所在。也不是因為他們都是天才,要在一起分享天才式的爆炸性樂趣,絕不是,是其他東西刺激了我的神經系統。若是有一部根據蘋果改編的音樂劇,那麼,一定會有以那個著名車庫為背景的反面烏托邦場景,而在其中的零點位置,聲音會扭曲、反常,然後徹底把時間和空間的有形世界從人性中撕裂。這就是我的感覺。每當史蒂夫和沃茲這樣興奮,就好像他們正在破壞宇宙的結構。現在,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後來被人稱為史蒂夫之“現實扭曲力場”的前兆。

  沃茲比我和史蒂夫年長,當時已經上大學了,不過在很多方面他才像年紀比較小的那個。我是個女孩子,因此難以博得他的好感,而且,我必須承認,我覺得他這人特別不招人喜歡,我不知道如何與他説話。在我看來,他既不風趣,也不友好。當我們看到對方和史蒂夫在一起時都會感到失望,只是從未表現出來而已。對史蒂夫而言,我們都是最重要的人,然而,我們兩人之間卻沒有共同語言。

  史蒂夫去波特蘭的瑞德學院唸書後,有一次,我和沃茲一起驅車去看他。天還沒亮,我們就動身了,途中我們在沙士達山看到日出,我説那些雲真是美極了,粉色的、黃色的、桃紅色的,全都爬上了清晨蔚藍的天空裏。他作何反應呢?只是淡淡説了句“我見過更美的”。我還記得那天我們在一個加油站停了車,我匆匆忙忙地從廁所跑回來,因為我總有種感覺,沃茲想要甩了我,一個人把車開走。有一次在舊金山機場他就曾經丟下我一個人不管。當時沃茲送史蒂夫去機場,我也去送機。結果沃茲把車開走了,把我一個人丟在機場,事後他説他以為我和史蒂夫一起飛走了。有一點毫無疑問:當時的沃茲很卑劣。

  雖然發生了這麼多事,他們兩個人心裏那頑皮的小怪物還是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們真是有意思極了。他們身上具有既純粹又富感染力的快樂,他們做非法之事時尤為如此,不過他們計劃週密,所以沒人能抓到他們。我記得在五號高速公路開通前的五個月,沃茲竟驅車從這條路去洛杉磯。一路上沒有警察,沒有往來車輛,沒有限速,沒有任何問題,沃茲把車開到時速150英里。後來就有了藍盒子,安裝以後,打電話就可以不花錢。沃茲和史蒂夫並非最早的發明人,不過他們知道如何製作和改進這種設備。這兩個傢夥真可謂鬼才,他們的合作中充斥著令人興奮的元素,感覺某些東西被放大了。

  蘋果公司成立幾年之後,沃茲通過史蒂夫問我是否願意幫他裝修公寓。這是個出乎意料的要求,畢竟我知道他從未打心眼裏喜歡過我。然而,這讓我印證了眾所週知的一點:沃茲並不是個心思惡毒的人。我和史蒂夫去了沃茲的住處,我給了他一些色彩方面的想法和擺放盆栽的建議。我感覺挺尷尬的,他卻和藹可親、善解人意。我覺得他之所以讓我去,是因為他剛剛開始對女人感興趣,或許是對某個女人感興趣,想要用他的上佳品位給那個女人留下好印象。也許,他還想負荊請罪。

  就是在那天,他給我看了他的電話笑話機。我記得那是一個又大又笨重的錄音機,連接在電話上,播放科學人的傻裏傻氣的俏皮話。這些笑話之所以好笑,只是因為它們全都特別愚蠢。愚蠢的俏皮話笑話就像是上演了一場口頭鬧劇,莫名其妙地好玩兒。沃茲在這方面很有天賦。給我展示笑話機時,他告訴我他有時候會親自接聽電話,現場講笑話,假裝成錄音,然後用現場回答給來電者一個驚喜。這機器有點像線上約會搜索的原型;沃茲就是用它來吸引他的第一任妻子的,他那些風趣可笑的科學人俏皮話肯定讓她印象深刻。所以説,他到底還是個可愛的人。

  史蒂夫拐彎抹角地和我説了很多次,説他很擔心自己“在商海中失去人性”。有時候他假稱關心沃茲,來表達這個觀點。“我很擔心沃茲會在商海中迷失自己。”他這麼告訴我,説這話時他還戲劇性地張大眼睛。他從未具體説過這種情況怎樣發生,也沒提及個中原因,而且這也不是我能提出的那種問題。這事情過於嚴重,無法言表。

  史蒂夫和時間、未來的關係,以及和其他所有事的關係,都是那麼特別。我逐漸意識到,他可以預知命運中的大事,而他的直覺給了他非常確切的資訊,讓他提前預知了自己的生活。舉例來説,他知道自己將認識民謠歌手兼迪倫的著名前女友瓊貝茲,他知道自己將成為大富豪。他對我説過很多次,他會在四十歲剛出頭就去世。後來的某天,我們都到了四十挂零的年紀,他又改變了預言,説他會在四十五歲左右死去。當他成了億萬富翁,卻沒有在四十五歲左右死去,我記得他反覆説:“我活著的時間都是借來的。”仿佛這個依舊年輕的薩滿巫師正在為自己求得更多的時間。

  史蒂夫對其他事物的陌生程度,與他對這些奇怪和精確的細節的了解一樣多。只是到了後來,我看著我們的女兒在我懷裏熟睡,忽然想起史蒂夫曾經多麼害怕失去人性。那一刻,我對此有了更清晰的理解——會失去人性的不是沃茲,而是史蒂夫。沃茲和他的親生父母之間有牢固的愛的紐帶,所以他不會有問題。史蒂夫一直在談論他自己,他一直都很清楚一點,他始終關心的是他身世中的那些難解之謎。現在,我覺得他是個盲人,用白色手杖敲出要説的話——遠遠超出他的腳步,遠遠超出當下——以便他那虛假的自我和真實的自我交流,以便他願意信任我,希望在這樣一種罕有的命運中,既有可怕的恐懼,又有難以抵擋的快樂,而且不會感到孤獨。

編輯:普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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