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蘋果上的缺口:初戀女友講述喬布斯的三段人生

時間:2015-10-15 13:26   來源:搜狐讀書

  絕對權威

  在我和史蒂夫成為朋友的頭六個星期,我們都在做青少年會做的事:在高中上課,午夜去拍攝短片,在庫比蒂諾中學的草坪上打棒球 不過一段時間以後,我們就見到了雙方父母。

  那是一個週六上午十一點左右,我第一次見到了保羅喬布斯和克拉拉喬布斯夫婦。他們正在給史蒂夫的妹妹帕蒂的臥室刷漆,在互作介紹時,我看到了我所見過的最美的黃色。那個色調讓我屏息凝神,讓我想要了解選擇這種顏色的都是些什麼人。我心中思緒萬千:在我的大家庭裏,沒有人用過這種顏色,就連近似的顏色也沒有。這個顏色輕柔溫暖,使我頓生敬畏之情。它在我心裏喚起的其他感情則比較難以理解——感覺錯過了什麼,還有對我自己的家深覺失望。

  不過我很快就了解到,這個黃色是個例外。喬布斯家裏的其他東西都很普通、很樸素:米黃色沙發,棕色大休閒椅和軟墊椅,淺茶色餐桌和咖啡幾。客廳中央擺放著一台大電視,電視上方有個書架,上面放著喬布斯家全部大約十五本藏書(包括《約伯記》),此外還有史蒂夫和他妹妹帕蒂上學時的相片。照片裏的史蒂夫還是個胖乎乎的小學五年級學生,一隻眼睛半睜半閉,英俊的臉上流露出頑皮和討喜的神情,卻有些高深莫測。

  喬布斯家的客廳裏有很多經濟裝的糖果,二十世紀四十年代裝修風格的廚房裏有從雜貨店買來的果凍卷。他家車道上有一艘大船(史蒂夫和帕蒂玩水橇運動),一隻寵物兔子在房子周圍和後院裏自由地蹦來蹦去,這可讓我吃驚不已。我是説,我簡直驚訝到了極點。我還看到主臥室裏有兩張床。史蒂夫的父母分床睡,就和電視裏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夫妻一樣。這裡沒有一點浪漫元素。這個家裏的一切都講求實用性,缺乏細緻入微的美。我覺得只有爺爺奶奶們才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保羅喬布斯很瘦,將近六英尺(約1.83米)高。他留著平頭,那個年代流行留鬢角,所以這可是個不多見的髮型。他臉部消瘦,一雙灰色的明亮眼睛。他總是會精神緊張,隨時會發點小脾氣。只要他一緊張,聲音就會變高,還常説要請別人嘗嘗他的“拳頭三明治”。有時候他讓我想起動畫片《大力水手》,在我第一次聽他説要請人吃“拳頭三明治”時,我趕緊看向四週的人,好確定我是不是應該對此報以一笑。答案是不應該。

  保羅對史蒂夫很苛刻,經常因為史蒂夫做什麼都不對而不高興。我記得特別清楚,史蒂夫似乎總是遭到指責。多年以後,史蒂夫的另一個女朋友蒂娜瑞德思告訴我,她覺得保羅喬布斯小時候肯定被人毒打過,雖然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可他有時候的行為方式確實證明了這個猜想是對的。史蒂夫對他養父的反應就是難過的笑容加寬容的耐心。我相信史蒂夫善解人意,而且我認為具有高度移情思維的人會突然大發脾氣,變得很殘忍,就像史蒂夫的情況一樣。在一定程度上,史蒂夫被迫過的生活就是糾正在保羅看起來錯誤、在我看來卻總是正確無比的事。有時候我覺得,為了應付保羅,史蒂夫的博大的同情心已經支離破碎、消失殆盡了。

  保羅喬布斯並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且不論他總想著請人嘗嘗他的“拳頭三明治”,即使在我第一次見他的那天,他時常把“心美貌亦美”這句話挂在嘴邊。我不太懂他是什麼意思,可因為他是我新男朋友的養父,所以我只有努力表示贊同(還因為史蒂夫留我一個人去應付這局面),極為小心謹慎地回答“噢”。一段時間後,我才知道保羅這話不僅正是針對我説的,而且他還把我當成一個麻煩。還有一次,我記得他氣得大喊大叫,説老師都是懶蟲,暑假時不應該領薪水。我禮貌地表示了不同意見,可在接下來的十五分鐘裏,他把他的觀點重復了四遍。史蒂夫又讓我獨自一個人面對這種局面。我不知道那時候保羅是否覺得我將來會當老師。

  保羅是個勤勞的人,他把可容納兩輛車的車庫改裝成了裝備齊全的工場。那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地方,裏面到處都是工具、機械和工作臺,日用品和度假用品也放在裏面。一大塊釘板上挂著數百個工具,有些工具的形狀我從未見過,保羅用黑色標記筆畫出了每個工具的輪廓,以便把它們放回原位。這個車庫十分整齊,裝滿了有意思的物件,看起來棒極了。

  我不知道保羅平常做什麼工作,這個車庫是他的第二工作地點和收入來源。每逢週末,他會把通過報紙廣告買來的二手汽車修理好,再以合理的價格賣出去。我經常看到他身著連體工作服弓著身子修理髮動機,滑到汽車底下打掃車道,用軟管沖水,後兜挂著一條油膩膩的紅布。他這個人很堅定,總是在工作。不管什麼惹到了他,他肯定大發雷霆,大吵大嚷,但專心致志工作的時候除外。一本商業雜誌曾説保羅喬布斯是“賣二手汽車的”,這可是大錯特錯。修車只是保羅的業餘愛好,我覺得這也算是公共服務。他是在做他在行的事,而且很在乎自己所做的是不是有意義。我的第一輛車就是從保羅那裏買來的,是一輛四門雪佛蘭汽車,花了二百五十美金。我的第二輛車也是從他那裏買的,每一次他都花很多心思為我説明車的情況。

  很快我就學會了不要把保羅的那些話太當真。我感覺他是因為覺得自己很無能,所以才很好鬥。我一直很關心他,並且一直堅持這麼做。畢竟他是史蒂夫的養父。

  克拉拉喬布斯是一個外表看來很理智的女人,似乎既年輕又成熟。她的眼神羞澀而又親切,聲音甜美。和很多她那一代的女性一樣,她也抽煙。克拉拉喬布斯的皮膚略黑,有一頭暖棕色的頭髮,顴骨很寬,笑容很燦爛。史蒂夫雖然不是克拉拉親生的,可他們很像。有一次我對克拉拉這麼説,她居然臉紅了。幾年之後,我見到了史蒂夫的生母喬安妮辛普森,發現她和克拉拉的長相和膚色都很像:寬顴骨,暖色調膚色,都有一雙棕色的眼睛。

  多年以來,克拉拉一直告訴喬布斯,他的生母是她和保羅見過的最美的女人之一。史蒂夫充滿自信地對我説過很多次他的母親很美。生母的美貌成了他不容置疑的私人成就,在她的缺席帶來的空白中變得非同尋常和完美無瑕。每當談起她,我感覺內心因為類似憐憫的情感而有所觸動。不僅是因為史蒂夫很可憐,還因為對他來説自己從何而來如此重要,此外還有一些難以説明的原因。

  史蒂夫對美的重視在我看來有些古怪。有一次他給我看了一張克拉拉年輕時的照片,出自專業攝影師之手,非常漂亮。他迷這張照片迷得有些過火了,所以我很想知道克拉拉説他的生母傾國傾城,是不是不僅是因為他渴望知道身世,還因為她想看看對他來説,什麼樣的美貌才算美貌,怎樣的魅力才算魅力。

  見過喬布斯夫婦後沒多久,我正一個人站在他們的客廳裏等史蒂夫,正巧克拉拉走了進來,説了很多令人驚訝的真相。她一上來就告訴我,她和保羅從史蒂夫一生下來就收養了他,可沒多久,史蒂夫的生母為了把他送到其他寄養家庭,就把他們告上了法庭。史蒂夫的生母覺得喬布斯夫婦不具備她所希望的她兒子應該享有的條件。事實上,她一開始為她的兒子選擇的是另一個家庭,那家人信奉天主教,受過良好教育,而且很富有。可那家人在最後一刻反悔了,因為他們希望收養一個女孩。於是喬布斯夫婦收養了史蒂夫,史蒂夫成了他們的養子。可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史蒂夫的生母想要把他送到另一個家庭,一個在人們眼中更好的家,所以保羅夫婦只好到法庭去打官司,好留住他們的養子。

  “在他剛出生的頭六個月,我太害怕了,根本不知道如何愛他,”克拉拉告訴我,“我很害怕他們會把他從我身邊搶走。後來我們贏了官司,可史蒂夫是個很不聽話的小孩,在他兩歲時,我甚至覺得收養他是個錯誤。我很想把他送走。”她的眼睛睜得特別大,仿佛在給我講述他們生活中一個破碎的秘密。我看得出來,她很自責,感覺愧疚,可事實並非僅此而已。現在回想那一幕,我仍不知道她是在提醒我應該遠離這個家庭,還是只是隨便説説。

  遇到克拉拉時我年紀還很小,我覺得她壓根兒就不明白我還是個孩子。我只是不停地點頭,盡可能表示我能理解以便安慰她,表示明白她告訴我的事情所具有的深遠意義。可我還是很尷尬,因為我知道自己難以就成年人碰到的現實問題發表評論。其實那時我最多只見過克拉拉三次而已。她是我新男朋友的養母,在一個大多數年輕人都不相信成年人的年代,克拉拉的一番表白在我看來似乎極為不同尋常。我感覺很難過,感覺自己無能為力。我還記得我的目光掃過地板,心裏則在琢磨他們現在是否還愛他。

  後來我把史蒂夫的養母告訴我的話都對史蒂夫説了,他只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説當他養父母在法庭上承諾要送他上大學時,那件案子就已經塵埃落定了。我遇到史蒂夫時,他已經被瑞德學院錄取,也就是説,承諾已經兌現。史蒂夫曾説過很多次:“我閉上眼睛,胡亂指著書上那些學院的名字,然後睜開眼睛一看,就見我的手指落在瑞德學院上。我就是這麼選擇瑞德的。”

  史蒂夫告訴我,他上小學時,學校裏的孩子都嘲笑他是被領養的。“出什麼事兒啦?”他們這樣問,“你媽媽不愛你了嗎?”史蒂夫給我講這段插曲時,離他上小學已經過去十年了,可他的嘴角依舊痛苦地抽動著。小學裏的校園暴力給史蒂夫造成了很大傷害,所以,有一天放學回家,他告訴養父母他再也忍受不了了,他再也不要去那所學校了。

  史蒂夫一向自己做自己的主。這是他的絕對權威。

  我能想像保羅和克拉拉意識到了這一點,並且知道他們必須採取行動以保護他們的養子。他們的確是這樣做的。他們搬去了洛思阿圖斯,去了另一個學區。喬布斯夫婦居然能通過搬家的辦法來保護史蒂夫,這一直以來都讓我很敬畏。那個時候,我所認識的大部分父母一定會把他們的孩子送回到這種欺負人的環境中去,告訴他們去“反擊”。説也奇怪,搬家對史蒂夫來説並沒完全解決問題,因為史蒂夫越是長大,他就越是會極其複雜地在情感和心理上表現出恃強淩弱的行為。

  我很驚訝,史蒂夫居然有這麼廣闊的自由,可以做他自己,而且史蒂夫的養父母看來居然這麼尊重他。史蒂夫富有詩人的氣質,擁有敏銳的洞察力。他經常説些似是被廣闊平原上的狂風吹來的話。這對勤儉的藍領養父母一直都能帶給人震撼,他們沒讀過幾天書卻很理智,他們給予他空間成為超脫塵俗的人。事實上,應該説給他充足的空間成為了一個傑出的人。

  對我來説,這就像是帕蒂房間裏的米黃色漆,保羅和克拉拉雖然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卻很睿智。當史蒂夫展現出熱愛詩歌的跡象時,所有人的氣息似乎都加重了,垂著眼,向著不同的方向移動,仿佛他們都是在跳新舞蹈動作的舞蹈演員。

  在最初的那幾年裏,我並沒有深刻意識到為何史蒂夫會專注于他那個關於失落和憂患的秘密世界。可緊張感一直都在,如箭在弦,緊繃,強烈,皆是由他承受的巨大損失而起。可當他射出了那支箭,嗖!那支箭向著喜悅和發現飛去,打動了他,引申開來也影響了我。靈感一向都是針對失去做出的反應。創造的過程則關乎填補空缺。舉例來説,這就是畢加索在為自己買了一把吉他後就再也沒有畫過吉他的原因。

  史蒂夫一向能帶給我驚喜。有一天,他説了他的一個觀點,讓我看到了未成年的他成熟的一面,以及作為男人他幼稚的一面。他説應該去轟炸共産黨員,我聽了感覺很驚訝,因為這些話分明揭示了某種冷戰思維 。當時,我秉承理想主義信念,認為和平才是目標,而且,我認為,正如披頭士唱的那樣,愛才是唯一的需要。我認為,兩極分化關於美國和蘇聯關係的觀點不過是媒體新聞節目主持人的一個噱頭,用來讓人們不假思索就支援民族主義 這個立場。我反對民族主義,因為我覺得我們是新一代,對於當今的問題,要向遠看,要尋找更為開明的答案,我在細心體會史蒂夫的見解後意識到,他在政治方面是個比較守舊的人。這令我頗為震驚。

  事實上,冷戰思維也是我本人生活的一部分,不過只是私下裏是這樣。我的父親在西爾瓦尼亞公司工作,這家公司為國防部做了很多工作。由於他的工作涉及機密情報,有很多限制(他要在層層忠誠審查下工作),所以我們吃飯時在餐桌上不會談論政治或美國與他國的關係,雖然正是政治讓我們過上了中上層階級的生活。在我們居住過的每一個州裏,我們的鄰居都會被政府當局約見,以便維持或提升我父親的忠誠審查。我粗心大意,沒有意識到這對我自己的生活産生的影響。然而,我感覺史蒂夫的冷戰觀點説明他是個幼稚的人。

  但是,我愛的就是史蒂夫這種孩子式的聊天方式。他的思想和他的幼稚帶給我的享受是無可比擬的。十七歲的他會模倣五十年代的機器人,先是像一個左搖右擺的孩子哈哈大笑,然後就裝成金屬結構,還想像他的大腦外有個控制中心,一切行動都聽從這個中心的控制。他像科學怪人那樣伸出手臂,僵硬地向前走,身體歪斜,靠一隻腳站立,然後再換另一隻腳站立,用低沉單調的嗡嗡聲説出上級的命令。還有一天,他跑進廚房,從掛鉤上拿起電話,按下“#”字鍵,然後告訴我,他剛剛轟炸了全世界。

  史蒂夫在談論時事時言辭幼稚,可他有時候也痛苦得像個成年人,比如他告訴我他了解到聖誕老人根本就不存在。“我要瘋了,他們居然對我説謊。”他説了好幾次這樣的話,每一次我都看得出來,他依舊不能原諒,依舊因為這份恥辱而憤怒不已。對史蒂夫來説,童年的脆弱不是暫停懷疑,而是關乎弄清事實,了解事物的本質。我們在這些問題上再次見解相悖,因為我一直喜歡和嚮往魔法。我就是愛他這一點。

編輯:普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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