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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屆茅盾文學獎五部作品具有三個共性

時間:2015-08-25 14:15   來源:人民日報

  憑藉專業性、權威性、公信力而廣受社會關注的茅盾文學獎評選,某種程度上也是文學界與社會公眾的一次公開對話。它提供了一個視角,讓我們看到文學創作在何種程度上為社會所關注和需要,什麼樣的文學觀念和評判標準在為我們挑選佳作,又是什麼樣的創作理念和創作態度為人們所認可和接受。

  共識之難,不僅僅是在文化領域,但文化領域因為鮮明的多元化、差異化傾向,建立共識的難度更大。剛剛結束的第九屆茅盾文學獎評選,首先“撞上”的就是中國當代文學創作的這種多元和差異。參評作品多達252部,傳統文學、網路文學、類型文學競相發力;作家代際上到“30後”下到“80後”;題材、手法各顯神通,新元素、新特質雜花生樹……可最終這次評獎卻以相當高的共識度從252部參評作品中推選出了5部,這5部作品在大眾讀者中也有高度共識,以至於對誰獲獎誰沒獲獎的關注讓渡給了更有價值的問題——共識從何而來?

  如果説,憑藉專業性、權威性、公信力而廣受社會關注的茅獎評選,某種程度上也是文學界與社會公眾的一次公開對話,那麼,這種“高度共識”就更具意味。它提供了一個視角,讓我們可以看到文學創作在何種程度上為社會所關注和需要,什麼樣的文學觀念和評判標準在為我們挑選佳作,又是什麼樣的創作理念和創作態度為人們所認可和接受。

  而這一切,可以從格非《江南三部曲》、王蒙《這邊風景》、李佩甫《生命冊》、金宇澄《繁花》、蘇童《黃雀記》這5部獲獎作品的共性上尋找。

  共性之一,也是最顯著的,這5部作品都是作家關注時代、深耕生活的産物,體現了作為“大製作”的長篇小説對歷史與現實的把握能力、處理能力。王蒙《這邊風景》寫于“文革”時期,直到前年才公開發表。這本被稱作“出土文物”的書,30年後的今天讀來,卻並不灰頭土臉。上世紀60年代農村的階級鬥爭、伊犁的自然風光、維吾爾族的生活風貌以及與漢、滿、蒙等十幾個民族的日常往來、近百個人物形象,都被作家以明亮的色調刻畫出來,字裏行間洋溢著對生活的赤誠與熱情——而這正是感染讀者的一種單純又結實的力量。從中原文化腹地出發的河南作家李佩甫,則十幾年裏像種莊稼一樣地“種”他的鄉土題材小説。中國農民的生活到了哪,他的筆就一步步跟到哪,所以才有了《生命冊》的力透紙背。字字句句背後,都是作家對生活的長久耕犁,這樣“種”出來的作品,怎會不令人信服?

  共性之二是5部作品顯示了中國文學應有的精神高度和思想“野心”,體現了思想性與藝術性的統一。格非《江南三部曲》意在書寫的是辛亥革命以來的百年中國歷史,但它將落點放在了人物的精神世界,把一個宏闊的命題濃縮到一個深入的面向上——20世紀中國人尤其是中國知識分子在精神世界的追索,的確與社會歷史牢牢扣在一起。然而,對於這種帶有很強衝突性與批判性的思想軌跡和內心生活,格非的處理方式卻從容不迫,有一種承自古典文脈的優雅,像《人面桃花》《山河入夢》《春盡江南》這三部曲的書名一樣,給思辨的精神世界打上了一層抒情的底色。根植于中國深厚的鄉土文學傳統的《生命冊》,面對著迥異於魯迅、柳青或者路遙時代的中國鄉土,也志在從精神與思想上“逼”出這一時代的真問題來,於是我們才會讀到那些讓人揪心的鄉情與理性的糾纏,以及家庭、故鄉與傳統對個人命運的掣肘,可是李佩甫還不滿足,又往前推了一步——拷問理想、拷問轉型期社會人心要恪守的那條底線。完完全全是從故事中來、從人物身上來的拷問與困惑,以非常具象的方式在小説中醞釀出一個激烈的交鋒場,逼著讀者不得不去思考。

  共性之三是從不同維度對漢語文學寫作貢獻創造性新質,為中國當代文學敘事補充新鮮血液。金宇澄《繁花》就是在作為文學主題的上海被一再書寫甚至被符號化、消費化之後,貢獻了一個有別於張愛玲、王安憶、程乃珊筆下的“上海”。著筆的雖是弄堂裏的交往、飯局上的閒談、尋常的生活片段,卻因為對事的熟稔和對人的體貼,寫出了人情世態的曼妙。更重要的是,《繁花》還貢獻了一種新的語言,它書面化的滬語迥異於翻開文學期刊撲面而來的“小説腔”,是一種訴諸聽覺、有生活味道又非常雅致的語言,把母語的能量激活了,又輔以源自傳統小説的白描功夫和簡繁之道,反而更能解得現代況味。不同於金宇澄的“語言”創新,蘇童一直以高度自律的現代主義小説形式,引領著先鋒文學創作。此番《黃雀記》將他的“精緻而優美”錘鍊得更加完善,整個向內轉的故事編織顯示了虛構的高度,為當代文學注入了充沛的想像力。

  關注時代、深耕生活,思想性與藝術性的統一,對漢語文學不懈的藝術探索,以此為基礎建立的文學評判標準,很難説是一種多麼新穎、“先進”的標準,某種程度上甚至是習以為常、“陳舊”的標準,是我們長期用來評判文學經典的“基本標準”。可是,就連這“基本標準”,我們也很久沒有達成共識了。身處個性至上、趣味至上的文化現場(雖然這個性和趣味很多是由市場一手製造和召喚出來的),眾説紛紜、莫衷一是成了常態,形形色色的創作有形形色色的擁躉,一些功利、短視甚至錯誤的創作傾向挾“創作自由”的名義大行其道。視“生活是創作的源泉”為“腐朽的現實主義”,憑表層經驗寫作,憑新聞素材寫作,複製、粘貼、注水,許多長篇在越寫越長的同時也越寫越薄,難怪我們久違了《這邊風景》裏那些誠實的勞動、正直的交往、對火熱生活的好奇與樂觀;視思想、精神、道德為審美包袱,心安理得于小而輕的風花雪月,思想上軟骨、精神上缺鈣,使得當代文學在很多重要的社會議題上失守,未能參與到社會人心的建設中來;視藝術創新為陽春白雪,把“接地氣”等同於簡單、粗糙、降低藝術水準,長期迎合市場趣味“打遊擊”,所以“長篇熱”熱了那麼多年,大浪淘沙之後精品卻屈指可數……

  走得太久,常常忘記了為何出發。倘若我們承認讀者之所以需要文學,是因為文學關係到我們的生活世界,關係到我們的精神成長,關係到我們認識美和創造美的高度,那麼,深耕生活、注重思想性與藝術性的統一、不懈探索漢語文學的新境界,重拾這樣一種基本的誠實的文學評判標準不僅是必要的,而且會對今天的文學生態起到一種正本清源的作用。文學放棄對生活的開掘、對精神世界的提升、對藝術高度的探索之時,也是文學被讀者拋棄之日。

  在這個意義上,茅獎達成的高度共識不僅是在獎勵回歸本體的文學品質,也是在嘉獎一種沉著冷靜的文學態度。5位茅獎得主對文學共識的堅持有他們十幾年、幾十年的文學長跑做鋪墊。就連憑藉一部《繁花》包攬各大文學獎的“黑馬”金宇澄,也是厚積薄發,拿一輩子的體驗去衝開創作的河堤。他們在創作和創造的道路上走得堅定紮實,甚至把限制走成了自由,在高處“相逢”。在他們的作品中,舊的也是新的,新的又是源於傳統的;現實主義的也是充滿理想與情懷的,先鋒的又是溫和而理性的。靠著曠日持久的開掘,他們像金剛石一樣,靠硬度而不是靠鋒利,劃開了中國當代文學的廣闊空間。

  毋庸諱言,隨著文化市場日益繁榮、文化産品日益多樣,文學的確已經不再是人們文化生活的優先選擇,而是面臨著邊緣化的命運。在這樣的現實情境下,茅獎評委之間、讀者之間、評委與讀者之間能達成這種樸素的文學共識,顯示了當代文學再出發的一種可能,給我們以重新認識文學價值的信心——從文學來的地方出發,朝著需要文學的地方走去。時代在變,文學對文化發展的基礎性作用、對藝術創新的引領作用、對社會人心的涵育作用卻從沒有改變。越是亂花迷眼,越要堅持文學理想、保持創作定力,越要下力氣去開鑿源頭活水。正是這種最樸素的姿態,這種在不少人看來也許有些“陳舊”的堅持,恰恰會成就中國當代文學的別開生面、繁花滿樹,因為它暗合了文學創作的永恒規律。

編輯:楊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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