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一個月,作家苗煒就要離開《三聯生活週刊》了,一個他呆了將近20年的地方。
每天,他還是會照例來到三聯的辦公室,以副主編的身份看稿、編稿,只是安靜的生活已經被打亂了。
各種微信詢問,各種人約談,他不太喜歡這種忽然熱鬧的狀態,但也不太反感。
“原來可能是一潭死水,現在可能亂了點,但特別有生命力。”7月末的一個午後,這位47歲的主編對新榜感慨,“到我這個歲數,再不走就真的晚了。”
他去的是一家名叫“拇指英雄”的網際網路視頻製作公司,苗煒將主要負責內容生産。
他本來想臨走的時候再對外宣佈的,但他的老領導朱偉“出賣”了他。
7月18日,這位《三聯生活週刊》主編在微博上首次披露苗煒要走的消息:“他曾幾次欲走又捨不得走,這次是不會回來了。他説,離開三聯,是因為‘現在寫字沒有臺階了’,頗有遲暮感。”
苗煒不僅要離開《三聯生活週刊》,也離開了他一手創辦的《新知》。兩年前,這本以普及“智識生活”為特色的雙月刊才剛剛創刊,它“高冷”的調性在知識分子界頗受好評。
從高冷的傳統媒體,投身大眾的網際網路,苗煒究竟是怎麼想的?為什麼這次不會再回去了?網際網路作品會繼續延續他鮮明的個人趣味嗎?
我想投入到火熱的生活中去
口述 | 苗煒。採訪 | 劉俊 賁欽勳
●●●
遲暮感
老領導朱偉説,苗煒身上有很典型的90年代文學趣味烙印,在美國作家中他喜歡馬克 吐溫與海明威,東歐作家中喜歡恰佩克與米蘭 昆德拉。
我現在還沒去新單位,要9月才去。還是跟以前一樣,每天到三聯的辦公室上班,特別安靜,但老朱一公佈之後,每天各種微信詢問、各種人約談,好像忽然變得特別熱鬧起來了,可能在網際網路這個行當裏頭有更多的機會吧。
我雖然不是特別喜歡這種狀態,但也不是特反感。原來可能是一潭死水,現在可能比較亂,但也特別有生命力。
就拿三聯來説,每天下午基本沒什麼人來上班,就在家裏呆著,但是在創業公司,辦公桌是一個人挨著一個人,每個人都幹得熱火朝天。從這一點就能對比出新老産業不同的精神狀態。
其實90年代我就差點進網際網路,那個時候在網上寫球評,略有薄名,當時有個機會可以去鯊威體壇,也就是Tom體育的前身,但是沒去。沒想到快二十年之後又跑去做網際網路的事兒。
在三聯呆了將近20年,後來陸陸續續出走過幾次,但沒多久又都回去了,主要是因為老朱不同意,加以挽留。
老朱就像是我的父輩,是我所能遇到的最好的領導,特別理解文人的脾氣,能容忍。但是現在老朱也要退休了,這也是我決定離開的主要原因。
也想過在三聯內部嘗試創業,但你也知道,三聯是一個老的體制,沒有內部創新的機制和動力,對於引進外邊的投資也是一種比較保守和封閉的態度,很多事兒你都沒法幹。
三聯生活週刊現在連法人單位都不是,只是一個出版單位的一個編輯部,你可以想像它體制的陳舊狀態。
內部但凡有點生存的縫隙,我可能也不會離開,我可能會把《新知》繼續做下去,或者會把《新知》做成一個網際網路産品。《新知》拖了好幾年才創辦,一開始其實有人願意投錢,但是三聯都不太願意。
●●●
再不走就晚了
《三聯生活週刊》被譽為中國最具影響力的綜合性文化新聞週刊,那句“一本雜誌和他所倡導的生活“不知道俘獲了多少文藝青年的心,而這個slogan就出自苗煒之手。這是1998年《三聯生活週刊》部分人員在凈土衚同的合影,二排右為朱偉,一排左為苗煒。
我這個人,對三聯有很大的感情,而且還是做雜誌比較在行,去做視頻還是有點兒生疏,不太知道從什麼地方入手。
這麼大的跨度確實會有糾結,從春節之後就一直在談拇指英雄的事兒,談到現在也有半年了。對三聯對傳統媒體還是有點兒不捨,不過也還好,就是覺得,再不走是不是就晚了?
對我這個歲數來説,再不走確實太晚了,我已經四十多歲了。這次投身網際網路,我是抱著學習的心態去的,把自己歸零,努力地學習,包括把我多年不用的照相機5D2都找出來了。
拇指英雄團隊有專業做視頻的人,有央視來的人,也會有製作方來幫助,網際網路視頻的表現手法、思維方式都會跟以前不太一樣,怎麼從網際網路語言出發去想問題,是我需要學習的。
其實説一句特矯情的話,如果你太看重自己的身份是作家的話,幹什麼工作都是體驗生活。所以多體驗、多學習、還可以給我一個新的空間去接觸新的東西,也挺好。
●●●
寫字寫不出體面的生活
《新知》本來2007年就要創辦,但因為資金問題,一直拖到2013年才試刊。這本雜誌從一誕生就刻有苗煒鮮明的個人烙印:高冷、偏社科和文學。現在已經出版到第十期。
很多人會問我,為什麼不去寫小説,為什麼要投身網際網路呢?寫小説養活自己還可以,但養活一家人不太現實,我還是有點家庭責任感嘛。
傳統媒體性價比高,但是收入跟網際網路還是沒法比。
老朱在微博裏説我這次離開是因為“寫字沒有臺階了”,他可能有他的理解,但我這麼説有點自嘲的意味,就是視頻有技術門檻兒,可能不太容易被淘汰。
現在新媒體時代,每個人都能寫作,不需要付費就能幾乎獲得任何你想讀到的東西。
視頻好歹有個起始門檻兒,不是每個人都能拍視頻,作為一個飯碗來説,我覺得可能視頻這個飯碗,從技術角度來説比寫字兒稍微有點難度,也更牢固一點兒。
之所以選擇視頻,是因為它的內容正好集中在生活方式、吃喝玩樂這塊。我原來的文字工作其實是一個特別安靜的思想載體,我想反差大一點,把那些思想能夠拋開,然後進入那種火熱生活之中,享樂之中,可能更有意思吧。
《新知》確實也挺有意思,挺極端的一個事兒,但就是由於種種限制做得不理想,索性換到視頻這塊兒。
《新知》是由著我的性子來,特高冷,挺任性的一種玩法。這樣的事兒是一個人的陰面兒,陽面兒就是養家糊口,努力工作。陰面兒那些思想可能是沒法跟別人交流的,只能是保留在自己比較私密的狀態,挺好。
一下子扎到網際網路裏邊,究竟是受傳統媒體的影響,還是受周圍朋友創業的感召,説不上來,就是有時候看網際網路這事兒,的確挺熱鬧,然後就試試吧。想維持一個體面的生活,也不得不去幹熱鬧的事兒。
●●●
新媒體的長尾時代
Longform(左)和Aeon是苗煒最喜歡的兩個國外新媒體平臺。他覺得,新媒體讓小眾的文學崛起成為一種可能。
我本身對網際網路就挺依賴的。早上起來就拿著iPad mini看書,其他的時間會看些電子雜誌,比如Longform,還有國內的一些優質公號,像正午故事,以及一些很小眾的文學類的號。
這些號可能不會有很多人看,閱讀數可能就幾百,有的時候只有幾十,但的確是一些挺好的東西,以前哪有渠道能做到這麼垂直的地步,大眾媒體上是很難看到這些東西的。
這就像新媒體的長尾理論,能通過新媒體看到更多小眾的東西。但是一個只有三四百閱讀數的文章,它有什麼商業價值呢?我也是挺懷疑的。有可能有個作者出了書,它能有一個廣告效應,但是除此之外,似乎看不到價值。
反過來新媒體給我們的好處就是,即使是這麼偏門這麼小眾的文章,我們也能特別方便地看到。但是其實我也不知道新媒體垂直點、不追熱點更有商業價值,還是説追熱點變成10萬+的閱讀更有商業價值。
●●●
不會把我的風格帶到網際網路
苗煒(中間穿白襯衫的那位)和《三聯生活週刊》的黃金一代。
以後做網際網路視頻,我不會把我自己的風格放進去,這些只會收斂到以後的小説裏面,那東西沒市場。我會用職業的精神要求自己對待工作。
不過,如果有機會,我也會試試把個性化的東西放到視頻産品裏頭,比如我曾經想過,能不能在我新做的視頻裏包含《新知》這些東西。
拇指英雄是一個視頻製作公司,不做平臺,為視頻網站打工。
在新媒體視頻産品裏,我覺得一條做得非常好,有一個統一的敘述美學,我覺得就像一個雜誌有一個特精準的定位和文風一樣。我們的視頻産品可能會稍微多樣化一些,豐富一些,會有一些不一樣的表現手段。
但我也不確定,究竟是高逼格的東西更有市場,還是説得屌絲者就能得天下,需要實踐。但是我相信有一點是肯定的,就是不管你是高冷的,還是惡搞的,網際網路能接受各種好的東西。
我也不覺得做雜誌就比網際網路産品高級,我沒有這種強烈的想法,雜誌可能都快沒飯吃了。
(文章選自新榜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