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鳥kiki
大概一個月前,就有國內朋友興奮地告訴我他們會來參加美國書展。今年的舉辦地在紐約,而且中國是主賓國。起初我也懷著無比期待的心情,一直等到5月底,關注著這個由150多家出版社300多位成員外加20多位在國內頗具影響力的作家組成的豪華陣容,浩浩湯湯來到這座世界之都。雖然每次這樣的活動,總要伴隨著振臂高呼“走出去”的口號,但內心裏也還是希望這些難能可貴的海外交流對中國文化的輸出起到哪怕是微乎其微的推動。
展會開始才第二天,就有不少人因為現場活動讀者過少而對中國作家冷嘲熱諷,不明真相的國內群眾也在社交網路上跟著大潑冷水。我覺得無論是親臨現場的作家,還是冷眼旁觀的路人,似乎都對美國書展有一些因誤解産生的不切實際的幻想以及幻想破滅後過於極端的自我否定。
美國書展是北美規模最大最有影響力的書展,也是全球最重要的圖書版權貿易交流盛會。中國此次能作為主賓國,自然是一個難得的展示機會。書展共持續五天,前三天是圖書博覽會(簡稱BEA),這是只針對出版界專業人士的活動,參與者包括圖書買方(如書店、圖書館、教育人員、零售商等)、出版商(如出版人、經紀人、數位提供者等),以及圖書産業從業人員和作者。圖書博覽會由於是行業活動,票價相對昂貴,從100刀到500刀不等,但與會者可以得到許多免費贈予的書籍。而後兩天才是面向大眾和普通讀者的書展日(也叫Book Con),成人票價是35刀,兒童是5刀,但所有書籍都需要自行購買,所以簽售以及與作者的互動交流活動主要集中在最後兩天。和國內書展不同,美國書展對專業日和公眾日劃分比較嚴格和清晰,因此活動安排也會有所差別。專業日以圖書從業者的論壇和交易為主,公眾日才是作者讀者之間的交流互動。
國內一年一度比較大型的書展如上海書展、北京圖書訂貨會、北京國際圖書博覽會,其實對讀者的限制並不嚴格,公眾與非公眾的活動安排也經常混雜在一起。這樣的好處是,無論何時去參加何種活動,乍一看總是人頭攢動人氣非凡,這也是所有活動參與者喜聞樂見的。在圖書出版如此不景氣的年代,表面上的熱鬧似乎比其他所有規章秩序更重要。
再看紐約書展,幾乎把所有中國作家的簽贈活動都安排在了前三天,公眾日兩天卻沒有安排任何簽售活動,自然與國內成群結隊蜂擁而至的讀者相比,作家們紛紛感慨紐約書展“門可羅雀”也不足為奇。而即使在非公眾日(即BEA)最主要的資訊網站以及手機APP裏,我也僅僅查詢到了劉慈欣和畢飛宇的簽贈活動資訊,其他作家只字未提。在網際網路時代,中國主賓國給自己在場館核心區域劃了一塊地,僅僅豎一塊大招牌把所有作家日程安排寫得滿滿噹噹,卻沒有提前通過網路或媒體給與會者任何資訊,我也不知是美國書展組織者的失誤還是中國代表團的大意。
國內媒體因為幾張現場的冷清照片大做文章貶低中國作家雖有失公允,但中國代表團在整個書展受冷遇其實並不出人意料。關於“中國文化走出去”的議題已經是老生常談了,這幾年從專家到學者,都總結過無數的道理,諸如找好的翻譯家克服翻譯問題,縮小文化差異;尋找合適的文學經紀人,擴大海外影響力。這些改變當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達成的,中國文學及文化在國際上的影響力更不可能通過幾次成為主賓國,或是幾個參加書展的作家就能提升。而但凡有國際性活動,就把目光聚焦于有多少外國讀者關注中國作家並妄自菲薄,是不是有點過於悲觀和武斷了?
某經常參加國際書展的中國作傢俬底下抱怨,美國讀者遠不如歐洲讀者熱情,對中國文化的感興趣程度也遠不如歐洲,其實這種直觀感覺不無道理。美國文學無論是作品類型的豐富性、思想的深刻性、各式獎項的權威性都自成一體,在世界文學版圖中佔有非常強勢的地位。美國圖書市場因為足夠龐大和繁榮,於是每年翻譯引進的作品和其他國家尤其是中國相比微不足道。我在紐約居住兩年,恰逢兩次諾獎,頒獎當天,美國主流媒體總是眾口一詞地為一些有望獲獎的美國作家鳴不平,而頒獎之後幾週去書店逛,在醒目位置也幾乎看不到諾獎得主的任何作品。倒是美國圖書獎和普利策獎的獲獎作品,都會定期有各自的作品專區。我並非指責美國讀者的相對封閉和高傲是中國作家在美國書展遇冷的原因,只是要想贏得挑剔的美國讀者的認可,相較于歐洲作家,中國作家也許需要走更長的路。
此次紐約書展也並非毫無亮點,科幻小説家劉慈欣在博覽日就獲得了極大的關注,實實在在可謂一個“走出去”的成功案例。究其原因,首先是《三體》的譯者劉宇昆與作者非常契合,無論是科幻寫作的專業水準還是英語翻譯水準,都可謂完美,再加上“星雲獎”入圍者的身份,使劉的作品在西方科幻小説界得以迅速推廣和傳播。而在翻譯過程中,也與其進行過多次溝通和磨合,這樣精心翻譯的作品水準不可能不出類拔萃。其次,美國最有影響的媒體《紐約客》《紐約時報》連篇累牘地報道和對劉慈欣的大肆讚揚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再加上《三體》獲得了一系列的獎項提名以及好萊塢要將其拍成電影等消息,其實都是非英語作品獲得西方讀者關注的途徑。在美國類似于豆瓣閱讀的網站good read上,劉慈欣的英文版作品有近千條評論,讀者除了對作品故事本身,更多稱道的還是翻譯的流暢性。而書展其他作家,似乎就沒有劉慈欣這樣的好運。同樣在這個網站上,如馮唐、盛可以的作品,被抱怨最多的仍然是英文的翻譯問題。許多讀者表示,對於中國改革開放後到90年代的年輕人如何生活非常感興趣,但由於翻譯問題,實在不堪卒讀。其他作家如阿乙、徐則臣,被翻譯成英文的書屈指可數,而從評論的角度可以看出,西方讀者對於中國作家小説的感興趣程度依然與對中國社會各式題材的好奇心成正比,對故事的追求程度也遠勝於對漢語語言本身複雜性的理解。
其實,作為圖書貿易和交易的專業展會,美國書展有更多務實的學術探討和業界交流,150多個出版社應該也由此獲得了不少的合作機會。所以,整天拿著望遠鏡數著幾個作家到底在國外招來了多少外國讀者,實在是有點小題大做、舍本逐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