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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伊斯“天書”《芬尼根的守靈夜》中文版推出

時間:2012-09-17 08:35   來源:文學報

  喬伊斯晚年巨著《芬尼根的守靈夜》中文版推出,引發熱切關注——

  是“天書”,並不是“天外來書”

  詹姆斯喬伊斯的幽靈,在人類文明的上空遊蕩。這並非改編自馬克思的名言,卻更近似法國解構理論大師雅克德里達的由衷之嘆,他一生都沒有停止閱讀喬伊斯,而且每次寫作,總有喬伊斯的幽靈在其中浮現。在《給喬伊斯的兩個詞:他戰爭》中,他還專門研究了被視為“天書”的《芬尼根的守靈夜》。

  時隔73年,“天書”終於有了中譯本。復旦大學中文系副教授戴從容耗費8年心血譯出的第1卷90萬字,近期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在此前第九屆上海書展上該書接受了預訂,幸運讀者拿到了少量抽印本試讀。此書還吸引了全國各地的喬伊斯研究專家于本屆圖博會舉辦前夕會聚中國社會科學院進行研討。晦澀難懂的“芬尼根”一齣場,就成了“挑戰閱讀極限”的代名詞,如亙古如斯的愛情一般口口相傳。

  可以確定地説,除了譯者,在中國幾乎沒有人曾讀完《芬尼根的守靈夜》,但這並不成為專家研討、讀者追捧的阻礙,因為“你懂的”,《芬尼根的守靈夜》真的很難讀,堪稱“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的難讀。喬伊斯為此付出的心血遠超其另一部意識流巨著《尤利西斯》,在作品完成時,他甚至説,除了死之外沒什麼可做的了,並放言“這本書至少可以讓評論家忙上三百年”。

  這也難怪媒體對此“天書”的報道,不約而同用了出版社精心準備的“爆料”。僅舉一例,喬伊斯在書中創造了九個100字母長和一個101字母長的單詞,最有名的是他用100個字母拼成的“雷擊”一詞,模擬雷聲不斷,由十多種不同語言中的“雷”字組成,每一種雷聲都有其時代背景。書中還夾雜1000首左右的歌曲,大多取自歌劇、流行歌曲、民歌。小説的另一特點是時常離題,故事中夾雜著不相關的故事,甚至穿插廣告,第64頁至66頁是最著名的離題,穿插了一個減肥廣告以及一個1927年的美國案件。

  其實“天書”之難,難就難在喬伊斯將他的意識流技巧和夢境式風格發揮到了極致。他徹底拋棄小説情節和人物的傳統構造方式,還採用了世界語言史上絕無僅有的“夢語”。戴從容表示,書中有50%的詞語竟然是作者自造,而這些詞的詞源與近50種語言有關; 同時用不合語法的方式任意排列,以營造視聽效果,且每個詞都可能包含多個含義,句子和結構更是顛三倒四不知所云,來去隨意超出常情。無怪乎大作家薩爾曼拉什迪感嘆,喬伊斯用一粒沙,構建出了整個宇宙。不難想見,倘若小説寫作難到了極致,自然當得起拉什迪的這份讚嘆。

  然而遠非所有人都買這個賬。對喬伊斯的質疑,如同他成名後的歷史一樣綿長悠遠。英國當代作家阿蘭德波頓就泛泛地宣稱,作家不應該寫“任何你在倫敦至愛丁堡直達航班上無法讀完的東西”。以《煉金術士》 等知名小説驚艷全球的巴西作家保羅科埃略終於按捺不住痛下決心攻擊喬伊斯。日前,他告訴巴西的《聖保羅報》,作家如果專注于形式而不是內容便會誤入歧途。“作家們老想著影響別的作家。有些書為禍甚巨,其中之一便是喬伊斯的《尤利西斯》,它是純形式的。裏面什麼都沒有。把它剝開來看,就是一堆雜碎。”如果他有幸讀了《芬尼根的守靈夜》,他很可能會説,“把它搗碎了看,不過是一地雞毛。”

  科埃略的言論激怒了許多人。《紐約時報》記者詹妮弗舒斯勒説,這是歷來對喬伊斯的最大詆毀。書評家斯圖亞特凱利則在《衛報》網志撰文激烈反駁:“他有權説出自己的看法,我也有權認為,他科埃略的作品是一盆令人作嘔的自大狂雜碎湯,一坨神秘主義的大力丸,其智識、共鳴和語言的機巧,甚至還不如我昨天扔掉的那塊放了一個禮拜的卡蒙伯爾奶酪。”事實上,科埃略不是第一個攻擊喬伊斯的人,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不管什麼時候,只要出現了針對當代文學的逆流,對喬伊斯放冷槍就勢不可擋。”凱利説。

  在戴從容看來,科埃略的這一番言説,恰恰反映出了當前閱讀生活的一大頑疾。在這個讀者至尊的時代,任何人都可以用沒有感覺這類理由來嘲笑自己讀不下去的作品。“當一個作家因為暢銷而認為自己的感受可以代表整個世界的時候,這種嘲笑尤其可怕。”我們未嘗不可以如美國詩歌評論家海倫文德勒所言,如果不喜歡一首詩先不要急著去否定它,因為這只意味著你和它所説的東西還沒合拍。戴從容説,大凡與深邃的思想打過交道的人都會對傳統心存敬畏,“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生活中有多少這些巨人的影子,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想起這些人對生活的提問和回答”。

  事實上,真正可怕的並不全然是這種有意無意的“詆毀”,而是由於讀不懂而産生的嚴重“誤讀”。有不少人認為,喬伊斯就是憋足了勁跟讀者過不去,他存心設置重重閱讀障礙,和讀者玩文字遊戲。以此種説法,既然喬伊斯他老人家能玩的技巧,為何我們不能玩?由此,國內文學圈、舞臺表演圈裏,從來不缺打著“意識流”、“後現代”等先鋒旗號掩蓋平庸的作品。而這正是閱讀喬伊斯,必須首先廓清的一個現象。很顯然,是小説所傳達的文明主題,而不是小説外部的技巧決定了《芬尼根的守靈夜》的價值。戴從容説:“喬伊斯並不是發瘋或者裝腔作勢,他非常清楚自己要創造怎樣的迷宮,而且他給讀者留下了線索。”

  的確,《芬尼根的守靈夜》是“天書”,卻不是“天外來書”。20世紀上半葉,歐洲文學圈興起一股語言試驗和形式顛覆的潮流,像喬伊斯這樣的實驗派寫作手法,並非他一人在嘗試,這是時代意識使然。在戴從容的描述裏,意識流呈現在字面上是內心意識的不斷流動,它絕不是作家半夜醒來拿起筆隨手涂沫,“開無軌電車”。“喬伊斯在寫作過程中是非常有意識的,光筆記就做了18本,包含有幾十種語言和無數典故。書寫成之後他堅持校對5遍,根據自己那些筆記對文字做了無數改動,絕大部分是增補,在內心獨白中添進更多前後呼應的細節。”

  或許正如戴從容所言,真正的先鋒之作與貌似新潮實則浮誇之作的區別,就在於能否啟發後人。以她自己的經驗,讀《芬尼根的守靈夜》剛開始的時候,並沒有什麼感覺,但是讀過之後,卻發現自己經久難忘。其實這本“天書”一直在等待未來對它的價值解讀。小説中字謎一般的詞語,經德里達等解構理論家的闡發,改變了當代文學的闡釋方式; 它迷宮一樣的結構也早已成為當代眾多作家使用的手法; 它展示的許多觀念,例如文體的雜糅、意義的不確定性、語言的狂歡等等,也已被當下的讀者接受理解和産生共鳴。更何況就像有人説的,我們生活在一個註釋本的黃金時代,喬伊斯已不再讓我們畏如天書。作為佐證,戴從容注譯的《芬尼根的守靈夜》第一書中,註釋的字數就遠遠多過了原文。如此,又有什麼能夠阻擋我們研讀喬伊斯?

  沒有誰比《喬伊斯傳》的作者、英語文學專家理查德艾爾曼更好地定義了喬伊斯作品的價值:在他看來,喬伊斯的作品中沒有托爾斯泰筆下那種積極的、外向的、有決定意義的生活,然而,喬伊斯的裁判庭是從不休庭的,同但丁的裁判庭一樣。他在作品中所作的最基本而又最有決定意義的裁決,是判定平凡的價值。“別的作家也曾啰啰嗦嗦地描繪過平凡,但是在喬伊斯寫它以前,誰也不知道平凡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記者 傅小平

編輯:劉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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