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得知自己罹患乳腺癌並已是晚期骨轉移,在醫生痛惜地告知家屬她的生命或許只有兩年時,于娟,這個年僅30歲、剛剛要揭開生命華彩篇章的復旦大學講師,用脆弱骨骼支撐的雙手,堅強地寫下身處生死路口的生命日記。今年4月,與癌症抗爭了一年多的于娟,離開了這個世界。留下了她年邁的父母、年幼的兒子“馬鈴薯”,留下了共同走過十餘年生命旅程的丈夫“光頭”,留下了惦念她的眾多朋友,以及這本本週全面上市的《此生未完成》。
與親人、朋友相互扶持的生活點滴,使這部書成為感人的“催淚彈”;笑論癌症骨轉移成了“烏骨雞”,黑色幽默式地談論自殺話題,使這部書亦成為頑強的“抗癌日記”;仔細分析易導致現代人罹患癌症的不良生活習慣,不惜回憶痛苦的治病受騙經歷以提醒病友,又使這部書成為真切的“健康忠告”……本就足夠驚痛人心的經歷,使于娟的書寫自落筆便具有感人的諸多面向,但是,這遠不是全部。作者在仿佛“黑暗裏于五百米高空走鋼絲”的最後日子,不斷把目光投向“生”的光明,不斷珍寶一樣摩挲著“活著的意義”,如一捧溫暖的燭光,守護在掌心。當剝離了一切外在的重負與泥濘,以一個純凈的生命本身,思考、直面本質上的何為“活著”時,于娟給出了極為簡單,卻因其簡單而足以警世的生命箴言。
友人眼中,于娟“目光炯炯、快言快語,舉止言談間天生一股俠氣”,這樣的一個女子,想必崇尚的生命向度,是廣大、自由,不懼變化、挑戰,極為相信來源於自我本身的奮鬥。上海交大本科畢業,前往挪威留學,獲奧斯陸大學經濟學碩士學位,後又獲復旦大學經濟學博士學位,執教于復旦大學社會發展與公共政策學院,這無疑是現代年輕人奮鬥的榜樣模板。可愛而有俠氣的于娟,病後以她特有的幽默與達觀寫道:“癌症是我人生的分水嶺。別人看來我人生盡毀……剛添愛子,昵喚阿爾法。兒子牙牙學語,本來計劃申請哈佛的訪問學者,再去生個女兒,名字叫貝塔……其實,我很奇怪為什麼反而癌症以來,除卻病痛,自己居然如此容易快樂。倒楣與否從來沒有想過。我並沒有太多人生盡毀的失落。因為,只有活著,有性命,才能奢談人生。而我更多地在專心掙扎努力活著,目標如此明確和單一,自然不會太多去想生命的外延。30歲之前的努力更多是因為自己有著太多的慾望和執著,從沒有‘只要活著就好’的簡單……若天有定數,我過好我的每一天就是。若天不絕我,那麼癌症卻真是個警鐘:我何苦像之前的三十年那樣辛勤地做蚍蜉。名利權情,沒有一樣是不辛苦的,卻沒有一樣可以帶去。”
病痛中,于娟這樣寫,“哪怕就讓我那般痛,痛得不能動,每日污衣垢面趴在國泰路政立路的十字路口上,任千人唾罵,萬人踐踏,只要能看著我爸媽牽著馬鈴薯的手去幼兒園上學,我也是願意的。”“我曾經的野心是兩三年搞個副教授來做做,於是開始玩命想發表文章,搞課題,雖然對實現副教授的目標後該幹什麼,我非常茫然。為了一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人生目標的事情拼了命撲上去,不能不説是一個傻子幹的傻事。”“在生死臨界點的時候,你會發現,任何的加班,給自己太多的壓力,買房買車的需求,這些都是浮雲,如果有時間,好好陪陪你的孩子,把買車的錢給父母親買雙鞋子,不要拼命去換什麼大房子,和相愛的人在一起,蝸居也溫暖。”
這個有俠氣的女子,在書中提到了“無畏施”。她説人們看到她的處境,“便會從內心深處泌出一種小巫見大巫的甜,從而覺得自己的苦不算什麼”。她説:“我很願意做無畏施。”身處癌症病痛與生死考驗之間,能書寫已屬不易,筆下伸展出如此境界更是不易,而在書寫時竟已希望有惠及世人的“施”,無疑已是善舉。更何況,人們從這裡並不僅僅讀出自己的苦不算什麼,在為這個美好生命的才情、善良、堅強、智慧落淚時,所有人也會審視自己的生活本身,看看自己不經意間早已遺漏的——活著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