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鄉之稅》,研究者深入北方農村調研8年——
“一個國家的財政史是驚心動魄的。如果你讀它,會從中看到不僅是經濟的發展,而且是社會的結構和公平正義的程度。在今後5年,我們要下決心推進財政體制改革,讓人民的錢更好地為人民謀利益。”
——3月18日溫家寶總理的講話
查莫寧
我不是北京人,卻在北京工作——住在離北京市區20公里遠的五環之外,有時候免不了要打車上下班。接觸的計程車司機多了,我就發現一個有意思的事情,現在跑在北京大街小巷上的計程車司機,好多都是附近郊縣的農民。雖然在行政上屬於北京市,雖然他們在城市裏開著車,但這些農民司機,卻絕不認為自己是北京人。
和農民司機聊天,他們最喜歡説的是農村老家的事情(離北京市不過60里地的農村老家),諸如這些年免了農業稅日子好過啦,早幾年賣了地現在後悔啦等等。説到現在農村的日子,開朗一點的農民司機,會説現在農村好了,有的農民比城裏人還美,脾氣大一點的,就會反問我:“為什麼我要累死累活每天干16個小時,一年幹365天只為了一個月掙這3000元錢?説白了,還是因為比呆在農村強。”
我喜歡聽這些司機聊農村的事情,是因為我關心三農問題——這是中國讀書人幾千年來的傳統,直到現在,不關心三農問題的讀書人,大概也是不多的吧。從農民司機們的話裏面,我可以很明確地感受到,和幾年前全社會關注“農民真苦,農村真窮,農業真危險”的時候比起來,現在的農村,實在是好得太多了。但是農民司機們對過去記得很清楚,對未來也充滿期待。
最近我在讀一本叫做《他鄉之稅》的書,這是兩位並非出自專業機構的研究者田毅和趙旭用8年時間對一個北方小鎮進行調研之後寫出的著作。在這本書裏,北京的農民司機們對我説的話一一找到了對應的故事,而書裏更多的故事,則告訴我一個人們可能沒有認識到的農村。
這些年關於三農問題的書當然很多,比如《傷村》、比如《關注留守兒童》,這些書從某一個側面切入(比如打工仔、比如留守兒童、留守老人等等),引發的是我們對整個制度層面的7思考。如果再考慮到一般讀者對農村問題的認識,可能大部分人會像《他鄉之稅》裏面農民們的認識一樣吧,他們會把所有的矛盾,歸結到基層鄉鎮幹部身上。
但事實其實並非這麼簡單的。最直接的例子,當年上書直呼“農民真苦,農村真窮,農業真危險”的,就是一位鄉鎮黨委書記,而在《他鄉之稅》裏面,我們看到,被看作“貪污犯”的平城鎮領導個個欠了一屁股債,因為他們向親戚朋友借了高利貸去完成鄉鎮的稅收任務。1999年,因為縣裏的教育撥款被挪用交了稅,平城鎮書記牛強甚至把自己的房子拿去做了抵押,貸款給教師們發工資。看起來,錢,才是農村各種矛盾中的核心問題,而財稅政策,則既是可能導致矛盾的源頭,也是解決矛盾的推手。
興遠縣平城鎮,在地圖上我們是找不到這個地方的。不過名字並不重要,我們只要知道,這是田毅和趙旭調研了8年的一座北方小鎮就好了。在8年的調查中,兩位作者走訪了幾百名領導、村幹部、財稅工作人員和農民,讀到了30年來的財稅檔案,拿到了普通農民家裏十來年的賬本,甚至找到了老財稅幹部二十多年的工作筆記——這些原始資料,和農民們倒出來的一個個故事,還原出北方小鎮30年來經濟生活的變化。而圍繞著一個“錢”字,平城鎮的社會變遷也就盡在其中。一頁一頁讀下去,《他鄉之稅》呈現在我們面前的,實在是改革開放30年來,一部微觀的農村生活史。
看看30年來平城都發生了些什麼吧,那些可以登上報紙社會新聞版的事件,如果從背後細細分析,其實莫不與財稅息息相關。再舉一個例子吧,也是在1999年,平城中學一輛超載的校車起火,3個孩子被燒死,9人重傷,最後查下來,這是一輛被私下倒賣多次的二手車,年久失修,加上超載,安全隱患已經存在了許久。事後當事人當然被追究了責任,但如果人們繼續追問下去,就會發現,私下倒賣的原因,很可能是因為15%的交易稅,而超載的原因,則來自農民們切切實實的實際需求。
財稅二字,攪動著農村的日常生活。翻開《他鄉之稅》,“買稅”、“引稅”這些詞語後面,是藏在農村裏的一個又一個無奈的故事,一任又一任無奈的領導,一張又一張無法兌付的白條。在書的“導言”裏,作者引用溫家寶總理今年3月18日在記者招待會上的話説:“一個國家的財政史是驚心動魄的。如果你讀它,會從中看到不僅是經濟的發展,而且是社會的結構和公平正義的程度。在今後5年,我們要下決心推進財政體制改革,讓人民的錢更好地為人民謀利益。”擲地有聲的話,透露出的是政府的決心和人們的期望。
從全書五大篇二十四章的結構,從以“流動”為主題詞的“導言”到以“變化”為主題詞的“結語”,讀者能夠感受到作者的思路:過去的30年,農村的生活起起伏伏,是與農村財稅政策的變化息息相關的,但除了“變化”,我們很難給過去30年找到第二個主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