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

閭丘露薇:我希望對得起這份職業

時間:2010-07-13 09:49   來源:南方人物週刊

本刊記者 吳虹飛 實習記者 史衛燕 發自北京

  知識分子很重要,用嘴説好像改變不了什麼,但你在那裏嘮嘮叨叨提醒大家:社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很理性地討論,總會有點幫助的

  閭丘露薇曾經是電視記者中的寵兒。

  她很早成名。在鳳凰衛視,她採訪過諸多黨和國家領導人--江澤民、朱鎔基、胡錦濤、溫家寶、錢其琛、唐家璇、王岐山……

  2001年11月,閭丘赴阿富汗戰地採訪,成為第一位進入阿腹地喀布爾的華人女記者。她素面朝天,鏡頭前又往往光彩照人。她是可以感染人的,不然老闆不會選她--她是鳳凰的第二名記者。

  那時,老闆劉長樂跟她説,“好了,你可以出書了。”她以為已經聯繫好了出版社,結果花了20天時間寫完,劉老闆又説,“好了,現在你自己去找出版社吧……”

  她是一個理性的人。在採訪或講座中,她很願意和大家探討新聞角度、內容深度、採訪技巧、政治分寸、處理方式等專業問題。問她,“如果和上司有分歧你會怎麼辦呢?”她説,“我會啰啰嗦嗦,不停地講講講……”但是,“公司讓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這是最起碼的職業道德。”

  “如果他能愛上我”

  她其實是時髦過、波希米亞過的。高中立體幾何沒考及格的文藝分子,復旦大學哲學系活潑喜人的女學生,咖啡店年輕的女招待,熱愛音樂的電臺主持人。她不是沒有讀過三毛,“長裙飄飄,披散著頭髮,若有所思地走過校園門口的草坪”。她不是沒有渴望過“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熟知簡愛的經典對白“雖然我窮,我不好看,但是我也有權利愛人”。

  初戀是在中學快畢業時。那是一個比她大7歲的大男孩。“到現在,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説話的那個樣子,心裏想,這個人從前在哪見過。”

  他們推著自行車,在這個城市不停地走啊走,時間總是過得太快,街道總是太短。他們去看電影,偷偷地拉手。一個月後他去了美國。他離開上海那天,她一個人在街頭走了一天,望著天空,猜想哪一架飛機裏面有他。

  幹練、簡明的閭丘露薇,她的“長情”同樣令人驚訝。13年之後,當她結束第一次婚姻,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他。“只是想知道,他還好嗎?他現在是什麼模樣。至於他還記不記得我,對我來説,一點也不重要。只是我知道,這段愛情,一直在我的心裏面,從來沒有消失過。”

  《我已出發》的結尾,她忽然很動情地寫道:“當我站在巴格達的清真寺前,炮火在我的周圍不斷響起,我在思念一個人,一個對我來説非常重要的人。那個時候我會覺得,和他相比,生命對我來説也不重要。當讚美的聲音,熱鬧的場面圍繞我的時候,我在想的是,如果他能夠愛上我,這些讚美、名利都離我而去,那又怎麼樣呢?”

  “如果他能夠愛上我……”多麼典型的一個女人對世界的告白。“戰地記者”閭丘不曾“免俗”。“讚美”、“名利”算什麼呢?配得上她的歡樂、悲哀、感慨和微笑嗎?穿梭于炮火之間,你不能只用“勇敢”來形容她。

  或許不該問起前塵往事。她笑著打斷,“那個人不是現在這個人。”她再婚,快樂又自足。帶著品相溫厚的夫君參加朋友的飯局,大大方方地説,“我不在北京的時候,你們可以帶他玩……”

  她比過去胖了。在北京喧囂的三環邊上,她一邊招手打車,一邊理直氣壯地説,“這有什麼要緊,我老公喜歡就行。”

  經常突然消失的母親

  “4歲的時候,母親就在我的生活當中消失了,然後在我18歲的時候,她又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對於少女時期的我來説,母親是一個神秘而又親密的人物。”

  所以當母親説希望她大學畢業後到深圳幫忙,她毫不猶豫地去了。

  閭丘露薇還記得那個夏天。她穿著一件簡單的白襯衫,一條長長的花裙子,提著一個箱子,來到母親既是辦公室也是住宅的地方。母親的第一句話卻是,“你怎麼穿得這樣不好看?”

  母親總是嫌閭丘不漂亮,在她眼中,那樣就很難找到有錢的男朋友。看上去還很年輕的母親説,在外人面前,不要説你是我女兒。

  她的童年沒有母愛,也沒有玩具。小女孩閭丘喜歡穿漂亮的的確良連衣裙在弄堂走過,想引起別的小朋友“羨慕的眼光”。但她發現,鄰居、朋友家裏的玩具“總比我多”。她問父親為什麼不給她買。父親默不做聲。奶奶在旁邊説,“小孩子不懂事,不知道這些都是要錢的,不知道你爸爸工作有多辛苦嗎?”

  20多年後她有了自己的女兒。女兒愛漂亮,幾乎是她的“翻版”。很多時候,女兒吵著要買玩具時,女兒的香港奶奶説著和她的上海奶奶同樣的話:這些東西是要花錢買的。你不知道媽媽工作有多辛苦嗎?

  當時母親什麼生意都做,只要能賺到錢。她是那種“哪怕口袋裏面只有兩塊錢,但是也在別人面前裝得像一個百萬富翁那樣豪爽的人”。直到現在,還是這樣生活。

  母親經常會突然消失一段時間,房東就會來找她要房租。她看著那個地方,簡直想哭。

  一次,母親不知怎麼拖來100箱飲料,從東北運到深圳,自己卻不知去向了。閭丘手忙腳亂地找了個倉庫存放這些飲料。這一大堆飲料她連名字都沒聽説過,卻和同學一起推著自行車,開始一家小店一家小店地推銷。“求人真的是一件需要勇氣的事情。”現在她無法想像回頭去做那樣令人難堪的事。

  一個下著大雨的下午,他們的自行車倒在地上,一箱子飲料從后座上摔了下來。那一瞬間她忽然感到絕望,覺得自己“不可能做到任何事情”。

  “母親總是拿一些她身邊的年輕女孩給我做例子。誰誰誰嫁給了一個有錢的老頭,誰誰誰嫁給了一個港商,或者是誰誰誰做了二奶,而她獲得了多少多少的房産。”

  許多年後,閭丘告訴記者,她認為母親是那種“典型的上海女人”,“她直覺的聰明很多,看機會很準,但有的時候沒抓準,或太貪心,或眼界不夠,就一下子失敗了。”

  直到今天,閭丘依然不清楚母親到底在哪,在哪一國、哪一省,她只是每月往一個固定的賬號打錢給她。

  好在女兒和她不是她和母親的模式。小女孩會給她打電話,甚至告訴她自己喜歡上了哪一個男生。這讓她感到欣慰。

編輯:劉瑩

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