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六早晨,一刷微博,鋪天蓋地都是翻譯家孫仲旭因抑鬱症去世,不由地怔了一下。我不認識孫仲旭,卻無端地覺得與他有文友之誼,一方面是我看過他翻譯的書《小人物日記》,他譯作中更知名的《麥田守望者》和《1984》,我也都翻過。他的文字,有淡淡的翻譯腔,能看出來是故意的,就是為了告訴讀者:這是一個發生在遙遠國度的故事,文字間的距離在保護你。另一方面我去年也翻譯過幾本書,體會過翻譯的孤獨,仿佛是在與看不見的作者對話,意思全明白,卻很難信達雅地説出來。幾百頁的書,一天翻幾頁,未譯部分的厚度似乎始終不減。有時翻著翻著,會覺得泄氣,能譯完嗎?就算譯完了,又有讀者能懂得我的心血嗎?那種茫茫如大海一舟般的寂寞,會吃人。
在網上約略查到他的資料,他在一家航運公司工作,時常隻身在外,還曾經長期派駐喀麥隆。37本譯著全是在業餘時間翻譯的,翻譯收入不高,更證明了這是出於愛好。都説搞文字工作要耐得住寂寞,寂寞豈是那麼好耐。在一則微博裏他這樣説:“在船上,有的船長喜歡開著房門,有的船長喜歡關著門……我狀態好時喜歡關著門,看書、看電影、工作什麼的;狀態不好時常常開著門,隱隱希望誰路過會來打個招呼,聊一下。”不知為什麼感覺很心酸,大概因為有時候我也這麼做,QQ上線,把自己點亮,希望誰來陪我打個哈哈。
鋪天蓋地的懷念文章,一半是痛罵稿酬制度,認為低稿酬是殺害孫仲旭、迫使他患病的罪魁禍首;另一半則力證抑鬱症是病,突如其來,迷霧般漫住人心,令人如目不見物的獸,會發狂。但我得誠實地説,大部分人不知道真相。我們讀他的書,卻未必了解他這個人;字裏行間點滴透露的心事,也遠遠不足以構築這個人。孫仲旭正如大部分中年人,往好處説,有妻有子,有穩定收入,有自己的愛好,有一定知名度;而往壞處説,就是上有老下有小,勞心勞力,業餘從事的又是要求奉獻大量心血的文學翻譯工作。究竟發生了什麼,成為最後一根稻草,壓垮這個中年父親——他的兒子,才十四歲,我們不知道。而我,鼓勵所有人好好地活下去,放棄減肥,用美食給自己一點點小小的快樂;開始運動,再沒有比運動更好的釋放多巴胺的方式;越是想宅越要出門,跟人嬉皮笑臉甚至吵架,都好過默默思索人生……
人到中年,生死變成一種選擇。就像許多年前決定開始某件工作,愛某個人,留在某個地方一樣,都前思後想過,最後一咬牙一跺腳、橫下一條心決定了,仿佛天經地義、順理成章的事,是不存在的;一切的決定,都要用意志來實現。這樣想來,人生未免有些慘澹,但活著的慘澹還是比早逝的好吧。好多年前,也因抑鬱症自殺的三毛寫過一首歌:“不要不要跟我來,家中孩兒等著你,等爸爸回家把飯開。”不要讓那等待你的人失望吧。(葉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