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劇無需挾“新”自重

時間:2012-04-06 09:45   來源:人民日報

  人人爭言創新的今天,不無落寞的京劇界亦不甘居後,演完了《悲慘世界》演《巴黎聖母院》,最近又弄出個“紅臉霸王”,古老的戲臺被歐風美雨蕩滌到了每一個角落。3D技術取代了四功五法,視覺刺激取代了細品慢咂。

  其實,戲曲改良並非新鮮話題。自晚清西學東漸,在改良群治的迫切要求下,“民族虛無主義”以不同的程度、不同的形式上演著,而京劇的命運最為多舛。

  上世紀初,知識界率先吹響了改良舊劇的號角,梨園界也隨之開啟了藝術層面的革新曆程。彼時,主要方式有三:第一,編演時裝戲。如梅蘭芳的《一縷麻》、《鄧霞姑》,尚小雲的《摩登伽女》。第二,用寫實主義解構寫意的戲曲。梅蘭芳曾在《俊襲人》一劇中搭置了兩間真屋。第三,以上海為代表的南派京劇,大玩機關布景,編演連臺本戲,以獵奇獵艷取勝。

  然而,這些創新並未達到初衷,一個個名家耆宿折戟沉沙,海派連臺本戲雖紅火一時,但終因藝術品位不佳,逃不脫湮沒的命運。再反觀近些年來的新編京劇,寫實化表演、感官刺激、搬演外國名著,無一不是重走前人失敗的老路。招致業內外非議的嘗試,與其説是創新,毋寧説充分暴露了一些人的無知且無畏。

  “凡操千曲而後曉聲,觀千劍而後識器”。只有認識到不同,才可能進行借鑒比較。1935年,梅蘭芳到蘇聯演出,當時觀眾席中坐著德國的共産主義戲劇家布萊希特,戲曲虛擬化的表演給予他靈感,成為“間離效果”的源頭活水。提到齊如山,人們總是講起他對梅蘭芳的輔弼之功,可鮮有人知曉,他的戲劇觀也是經歷了自我革命而形成。遊歷西歐回國後,齊如山以話劇眼光審度京劇,以為它諸處不合道理,絕不能看。然而,當梅南下之際,齊殷殷告誡:“倘有人慫恿您改良國劇,那您可得慎重。因為他們都不懂國劇的原理,永遠用話劇的眼光來改舊戲,那不但不是改良,而且不是改,只是毀而已。”梅蘭芳“移步不換形”的彝訓,也是在經歷了失敗的嘗試後總結出的經驗。中西戲劇是完全不同的文化土壤上生長出的兩種果實,不存在孰優孰劣,更不能輕易用一者改造另一者。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文藝理論是“別車杜”一統天下,戲劇理論除斯坦尼不能再論其他。黃佐臨先生不滿這種狹隘,才大膽介紹布萊希特體系和梅蘭芳體系,意在尊重藝術的多元。

  新編戲之所以難叫好,往往是外行指揮內行造成的。這些拆了真廟蓋假廟的鬧劇都打著一個再正當不過的幌子:吸引青年人。的確,一門藝術失去了青年,它的生命難以賡續,但“改革家”們對於青年的審美究竟了解多少?

  我曾在大學講授過京劇文化的課程,也多次參與京劇進校園的活動。實踐證明,青年不喜歡京劇主要是因為沒有接觸。“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近幾年,大學生和都市白領階層喜愛戲曲的人數呈上升趨勢,其中不乏行家裏手。談及劇界亂象,他們的不屑和憤懣比資深觀眾有過之而無不及。本為吸引青年,最終新觀眾沒招來,老觀眾也丟了,實在是莫大的嘲諷。

  “戲曲者,謂以歌舞演故事也。”京劇是純粹的藝術,菁華在於表演,美視美聽是她的核心價值。離開這一主旨,任何手段都是徒勞。衡量藝術的標準不是新與舊、土與洋,只是高與低、文與野。古典藝術的美感具有永恒性,京劇的衰落原因多種,但藝術本身並無過錯。創新是站在前人的基礎上,對傳統艱難的超越,而不應成為蹩腳藝術家對自己無能的開脫,更不能成為江湖騙子欺世盜名的護身符。武生張二鵬曾説:“創新多容易啊,越是身上沒玩意兒的人越能創新,除了創新啥都不會。成天創新,喊戲劇改革,我看那該叫戲劇宰割。”

  京劇的未來在於她的過去,傳承發展這門藝術無需挾洋自重,京劇人必須樹立文化自信。劉紹棠説過,“京劇是文化,也是文物,振興京劇應該修舊如舊。”面對宰割式的創新,京劇人要敢於説“不”,不可貪一時小利而委身時流,特別是嶄露頭角的青年演員更要愛惜羽毛。裴艷玲就曾擲地有聲地説,“話劇導演拍戲我不幹。”這不是狂悖,而是自信滿滿的抗爭,今天的梨園子弟需要這股英武豪氣。“文化是人為的,傳統並不會自動延續。但既然文化是人類之所以為人類的根本,是民族之所以為民族的根本,更是戲劇之生存發展的根本,要想中國戲劇有未來,除了努力使傳統得以延續,別無他途。”學者傅謹的這種看法我深以為然。

編輯:張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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