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湖北鐘祥的“家長圍攻高考監考人員”事件,震驚了輿論:毆打甚至差點演變成群體性事件,54名監考者抱著試卷躲進考點一間階梯教室,很快階梯教室的玻璃被石塊打破,外面的人群開始砸防盜門,驚魂未定的老師們紛紛打電話報警並傳簡訊向同事求救。異地監考老師們的“不通情理”,導致一些家長在子女高考作弊上的前期巨大投入打了水漂,這是家長們憤怒的直接原因。家長們高喊“我們要的是公平,不讓作弊就沒法公平”。
這種混亂場面簡直讓人匪夷所思:作弊被抓住,反而毆打監考老師,甚至還充滿正義感地高喊“要的是公平,不作弊就沒法公平”。公平啊公平,竟然作弊都以你之名理直氣壯地進行!當“要公平”從一群作弊者嘴中大義凜然地喊出來時,你不得不感慨在這個社會,道德和規則在某些地方已經滑落到何種降無可降的地步。
以局外人視角看“不讓作弊就沒法公平”,會覺得無比荒誕,但設身處地進入這種社會生態中時,就能理解了。記者調查發現,鐘祥這個高考強縣過去幾年高考舞弊的氾濫,是家長們今年願意大規模砸錢作弊的背景。當作弊成為常態的産業、上上下下不以作弊為恥、作弊是卑鄙者的通行證時,自然就催生出“不讓作弊就沒法公平”這種畸形的公平觀。
當人人不思生産而偷竊成風時,人們就失去了對偷竊的恥感,而覺得讓其勤勞工作是不公平的,偷竊才公平。當作弊在一個地方成為風氣,作弊就成為一種公平了。在這裡,公平已經失去了正義的價值內涵,而完全成為一種比下流、比無恥、比卑鄙的工具價值。對一個靠自己勤勞的雙手創業致富的人,容忍不勞而獲竊取別人成果的小偷是不公平的——這裡面公平有著道德的內涵和鮮明的是非觀。而容忍這個小偷竊取他人成果,卻不容忍那個小偷,在那個小偷看來就是不公平的——這裡的“公平”已經被抽空了價值,沒有了是非,而完全淪為一種“無論好壞必須一樣”的平等作惡權。這屬於不要臉、無是非的公平觀。
當一個社會失去了原則,出現禮崩樂壞的現象,規則被隨意踐踏,就會滋生出這種變態的公平觀——這完全是一種“比誰更壞比誰更爛”的公平觀,憑什麼讓他們作弊,不讓我們作弊?我們要公平!公平被無恥所羞辱。上上下下舞弊成風,久入鮑魚之肆不聞其臭,潛規則的熏染下就將“公平地作弊”當成了一種正義。所以,當那些外來監考老師竟然“不通情理”地不讓作弊時,自然讓已在作弊上投入鉅資的家長們無比憤怒。
問題不僅在作弊,也是剛性的規則被破壞後帶來的一連串惡果。我們的高考名義上是“分數面前人人平等”,可還是有一些後門與漏洞製造著種種不公平。對特殊人群的傾斜,對不同地區的優待,對有特長的學生的加分,還有地區間的差異,教育的不均衡,這些是制度性的不公平。還有腐敗導致的不公,某些人士以“上流”的方式侵蝕著高考公平,權錢交易,權學交易,錢學交易,關係生條子生,加分腐敗,錄取腐敗,條條道路通大學。而沒有門路的、下層社會的人為了求得補償的公平,會以“下流”的方式去尋找公平,最等而下之的無非就是作弊。或者刻苦學習去贏得優勢,或者只能作弊去矯正不公。
這樣分析並不是為作弊尋找道義支撐,而是描述規則被打破和踐踏的社會中集體的沉淪,上上下下都以不同方式去玩弄規則:某些群體以權錢去作弊,某些階層只能以最原始、直白的方式去直接作弊。你有你的招兒,我有我的招兒,你上層人有途徑去走後門,我下層人也有自己的方式。所以,沒有了對公平規則的剛性遵守,道德就會淪陷到“不讓作弊就沒法公平”的程度。人們紛紛使用著這樣的比爛邏輯:作弊怎麼了?有權有錢的不都有自己的門路。作弊怎麼了?身邊人不都在作弊。
讓人憂心的是,在缺乏規則的社會中,有多少“不讓作弊就沒法公平”式公平觀在人心中飄蕩!辦個事不送禮就覺得不安心,做個手術不送紅包就不敢上手術臺,孩子上學不走後門就覺得對不起孩子,找工作不請領導吃飯就睡不著覺——規則最好的地方就在於給人們以平等穩定的預期,而規則被打破後,人們就沒有安全感了,只能以另一種打破規則的方式去尋求安全感。
沒有了統一的規則,帶來的另一個惡果是社會底線的沉淪,每個人作惡都有了藉口:總有比自己更壞的作為墊底。而且在這種扭曲的公平觀下,一種可怕的“報復正義”觀會大行其道,我受到了不公,我報復社會似乎就有了正當性。人們不是在規則中尋求平等的庇護,他們知道玩不過那些制定和操縱著規則的人,於是向下傷害比自己更弱小的人,攻擊這個社會最脆弱的群體,所以孩子們常會成為被攻擊的對象。(曹林)